长青
清玄赶来时,昆仑墟药峰的众医师已经团团围住了顾声声。
止血的止血,上药的上药。
顾声声的伤势很严重。
处处刀痕交错,皮肉翻起,深可见骨。
各处的伤口都在化脓沁血。
清玄这样的一个男人,见惯了各道残杀的男人,他的双手居然也在颤抖。
他拍着墨萧的肩:“没事的!没事的……皮肉伤而己……声声会没事的。”
他下手极重,拍得墨萧的肩头一阵阵痛。
一灯如豆。
残影幢幢。
清玄与墨萧陪在顾声声的床前。
顾声声痛醒过几次,身体也挣扎得厉害,她的声音太过凄惶,让人耳不忍闻。
医师怕她牵动才包扎好的伤口,只得一点一点灌入安神的药物。
这般,引下清玄心疼的泪。
他仔细查看顾声声的伤处,仿佛那些伤口生了锯齿,也钝钝地磨在他的身上。
墨萧的声音静下来:“清玄掌门,我再晚赶到一点,她就葬身在墨丞山庄了……”
清玄咬着牙,霍然推开窗。
他对着清风皓月,冷然道:“此番多谢墨小公子出手相救。是我没有护好声声,我会用尽昆仑墟最好的药材去救她。”
墨萧的眼神闪过一丝凌厉:“她在被你的妹妹虐杀的时候,你在哪里?”
清玄不敢转头,眸中有潮湿的雾气。
“清玄,你和你那个侄子姜宸一样,懦弱没用。”墨萧冷嘲。
清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欲破裂。
墨萧的唇边含着犹疑:“早知那时我尽力帮助忘道夺得昆仑墟掌门之位,他起码不会像个废物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徒弟走上亡路!”
清玄扶着额头,骇然一笑:“墨萧,这一切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我身为昆仑墟的掌门处在万丈凛高的位置,身后有的那么多的弟子与责任在身,我不由己……”
墨萧心头冷笑。
好一个万丈凛高。
好一个身不由己。
他闪过鄙夷之色:“你们总有这么多的说辞,总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
夜深幽幽。
墨萧看着顾声声身上的累累伤口,颤抖着不敢去抚摸。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医师救治之后,努力祈祷顾声声的伤势会有所好转。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顾声声的呼吸弱得像游丝一般,细细的,好像随时会断了一样。
不过几个时辰,竟发起了高热。
清玄伸出手,轻轻地触上顾声声的额头,凄然落下泪来。
那是他最深切的痛楚。
巨大的心痛如浪潮排山倒海,席卷而来。
墨萧不忍,直直起身,走到门外静静地守着。
他牢牢地注视着前方。
他不会想到——原来那日顾声声给他的根本不是什么灵脂兰药,只是一枚假死催眠符。
墨萧的脸色如湖镜般沉下去。
他那日的黑血也是药效而排出的毒素。
“顾声声,你骗人,喝下根本忘不掉周围的一切……忘却不了苦痛与折磨。”
…………
他做了很长的一个噩梦。
那日梦醒时分。
他睁开双眼。
看见顾声声只是静静地坐在暖阁里,捧了一卷诗词闲赏。
他面上若无其事,但并不能掩去心底的波澜横生。
“我是死了还是……”
“你没有死。”顾声声凝视他,语气平静。
他的手指颤抖着,像是拼命压抑着去拥抱某个人。
她撂下书卷,漫声冷道:“你作恶多端,是不该留在这世上,可若是这样简单的死去,未免太便宜了你。”
这才明白。
他以为自己从噩梦中醒来了,却不过是从一个噩梦,坠入了另一个噩梦。
她的神色异常平静,宛如日光下一掬静水,没有一丝的波纹:
“墨萧,生往往比死还要痛苦。”
他的心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隐隐作痛,鼻中也酸楚。
他缩在阁楼重重的孤寂里,一个人默默地吞咽。
他的难过说不得。
也提不得。
一提,自己便先溃败如山。
所以没有出口。
只能由着它熬在心底里,一点点腐蚀着血肉,腐蚀得他蒙然发狂。
“墨萧,好自为之吧。”
他望着顾声声离开时那个清冷而疲惫的背影,静了半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悠长的叹息。
他不自然地摸了摸衣裳,却从衣兜里拾出一封信。
牵扯得眉心也微微一蹙。
他极力忍着,含泪戚戚地将信封打开:
“墨萧,世间万物皆曲折,可月色还是旧月色,日落还是旧山河。你虽不姓墨,可你还是你。”
“黎素素临死前嘱咐过,让你好好活着,哪怕生不如死,也要好好活着。半生浮萍,作孽罪责,她已经替你还过了。”
“日后,愿你行善事,种善果。找个静僻的地方,好好生活。”
“你的人生还很长,总有一朵梨花娉婷为你而开。你也总会等来水光潋滟,雨后初晴。”
“墨萧,生命亭亭,似春长青。”
墨萧回过神来。
他静静地望着窗外,天色暗沉,庭院里红色的灯火一盏一盏地亮着,虚弱地照亮芒远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