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立

滴滴答答，愁雨连绵。

顾声声的眼皮颤动，像是在跟黑暗做最后的斗争。

渐渐地。

她的眼眸开始聚焦，透过模糊的视线，醒来的时候又是深夜。

心中的痛楚狼奔豕突，没有任何的出口。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任由泪水滑落枯瘦的面庞。

如同这窗外的雨。

绵绵不绝，洇透了软枕。

她的手无力地支撑着，双肩微微发颤地起身。

脚下踉跄几步，跌跌撞撞地走到窗户前。

顾声声已经憔悴得如一片脆而薄的枯叶，仿佛轻轻触碰，就会彻底破碎。

她赤足茫然地站在窗边。

萧瑟的风灌满她单薄的寝衣，吹起膨胀而鼓旋。

乱发拂过泪眼，顾声声忽然无措地痛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小苑。

她慌忙推门而入，紧紧扶住了顾声声，急切唤道：“师姐！声声师姐！”

顾声声哭得硬咽：“小苑，是我无用，是我该死，是我的错，我救不了任何人……我医术精湛，却连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爱人都救不了……”

小苑啜泣着劝道：“怎么会呢，声声师姐，可你当日救下了小苑啊。”

顾声声痛心疾首。

她的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连连撞击：“我就是个恶鬼，我永远都洗不干净这双手，该死的一直都是我，可偏偏活下来的也是我……”

小苑见顾声声如此，慌忙挡在墙上：“师姐，您别这样！您别再伤了自己！”

顾声声木然地站在窗前。

她的身子无力地倚靠着，任由生硬的檀木生生地硌着自己裸露的手腕，浑然不觉痛。

“我的选择，让如今的我没有了爱人，没有了朋友，没有了师父，没有了亲人……爱我的，都因我而死。而我爱的，利用我舍弃我……我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也不求了，我只想让他们活着……”

小苑含着满眼的泪，仰着脸，沉稳地望着顾声声道：“小苑知道，声声师姐能做的选择，永远只能是当下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师姐，这一切不能怪你啊。”

夜雨如注，繁密有声。

好像是流不完的眼泪，更像这悲伤死死地烙在人的心上。

永远也不能褪去。

顾声声挣脱开小苑，朝着门外狂奔。

“师姐！你的伤还没好！声声师姐！”

雨滴落在湖面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不消片刻。

附近的墨萧看着夺门而出的顾声声，他很快便追赶上了她

伸手便将她的手腕紧紧抓住。

墨萧冷然质问：“顾声声，你就是个疯子，一刻没看住你就要出事。”

顾声声的神情苦涩得如吞了一枚黄连:“我是疯了，松手！”

墨萧眉眼间尽是痛惜之色，他下意识的收紧了手指。

“疯女人！他们救活你不是为了让你继续作践自己的身体！既然知道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那就更不能只是一味伤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墨萧没有等来顾声声的声音。

她只是仰头望着他，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她的软弱也只在一瞬。

旋即回过神来，她用力地擦去腮边泪痕，冷声道:“是不该作践自己。”

墨萧盯着顾声声苍白如雪的面，怔了怔。

长久的愕然。

顾声声毫不犹豫地推开墨萧，直直走到湖边，“噗通”一跳。

“疯女人！”墨萧竖眉怒目。

一泊湖水，碎银万点。

纵使外头纷扰，水下的世界依旧是静谧的，一些水草无声的飘摇。

银色的小鱼从顾声声的脚底游过，簌簌的痒。

顾声声的水性很好，她在水中可以闭气很久。

这是个宁静的世界。

是顾声声现在想要的世界。

她浮在水中，长发散开，丝丝缕缕水草般飘荡。

身上的伤口被水冲刷着，一些凝结的血块被冲开，淡淡的血色晕开，将身周的水微微染红。

那些早已麻木的细碎疼痛，被这般森冷而刺激唤醒。

顾声声全身都缩成一团。

这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她深深蜷缩着，手紧紧按在心口的位置。

那里。

遭受了最大的戕害。

可是她不准备忘记——她要带着疼痛的记忆上路。

以后的每一步，都会带着新鲜的血痕。

顾声声的心猛地一颤，她仰起头，在透明的水中，一个看不见泪水的哭泣姿势。

哭吧。

今夜。

昆仑墟的这泊湖水，会记住她的泪水。

而她顾声声，亦会记住水波激起的浑身伤痛。

记住那些在背后翻云覆雨，胡作非为，赐予她这般疼痛的始作俑者。

她的泪不再流，神色逐渐坚定。

仿佛逆风伏倒的劲草，风过又屹屹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