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墨青云的手有些发颤：“顾声声，有些事何必追根究底，寻思太多，只是陡然增加自己的痛苦罢了。”

顾声声的眼中有薄薄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底色。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相思无因，生死都是一念间。”

她一语毕。

忽然。

墨青云望见棺木周围，腾起源源不断的灵力。

星火在墨青云疑惑的视野里，不断地漂游、旋转、升腾。

他浑身一震，神色大变。

是姜宸。

他惊呼：“顾声声，不要冲动！姜宸他没有死！”

顾声声的心骤然疼痛起来。

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手臂，像是支撑不住似的。

熟悉的波动让她清楚地意识到，棺材里的传出来的正是她本源的灵力。

她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墨青云的声音像是在极远处，渺渺飘飘地又近了，浮浮沉沉入了耳。

她强撑着转过身，缓缓抬起手，又轻轻抚上姜宸的脸颊。

探上他的脉，贴上他的胸口，感受到指尖的起落和心口愈来愈清晰的跳动。

她脸上骤然失去所有血色，眉目间有难掩的欢喜，低声道：“真的……他还活着……”

墨青云低低地啜泣着，素日的冷漠与坚硬褪尽。

他也不过是一个父亲，一个无能为力的父亲而已。

窗外蓬勃的阳光透过花树妍影，无遮无拦地照进来，映在顾声声微微苍白的脸上。

她顿了顿，愈加用力地攥住姜宸的手，轻声问：“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顾声声，你没资格再见姜宸！”

这个声音。

不屑与傲慢。

墨青云微微怔住。

他霍地转头：“玥璃。”

姜玥璃含着冷意的轻蔑眼神，瞥过墨青云，直直地走向顾声声。

瞬间。

压抑且枯寂。

而立于棺材旁的顾声声，清瘦，坚刚，脊背笔直。

明明单薄似可立时被风吹去，却又令人觉得沉着悍然，与身后千万年不可撼动的巨柱浑然一体。

顾声声冷冷地说：“姜夫人，何意？”

姜玥璃的声音低沉，是中年的女子特有的质感，像是焚久了的香料：“我何意？顾声声，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把我的儿子害成如今这副模样，你拿命来还！”

她掌中的长剑光华洌洌，如一泓秋水，载着午时灼亮的日光。

“玥璃！你在做什么？”

在墨青云惊愕至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姜玥璃向着顾声声，缓缓挑起。

青钢长剑灵蛇般穿出。

剑风将发髻打散，黑发散开如雾，顾声声急忙闪躲。

一缕长发咬在红唇白齿之间，惊心的鲜明。

墨青云目光微闪，一颤间闪现到顾声声的面前，挡在她身前。

姜玥璃止步。

她冷笑一声，拨着小指上的金錾戒指，慢条斯理道：“你也要护着这个贱人？”

墨青云的神色阴沉，不可捉摸，喝道：“此事与顾声声无关。”

“无关？”姜玥璃的声音控制不住似的从喉间发出，“是不是……是不是我们母子俩的生死从来都与你墨青云无关？”

长久的静默。

墨青云喟然摇首。

姜玥璃蓄起一丝锐利的光芒。

“狐媚子永远都是狐媚子！姜宸已经被这个贱人迷的五迷三道了，躺在里面一动不动，你想让他死不瞑目吗？”

顾声声张了张嘴，掩不住疲倦的暗青：“姜夫人，让我看到他醒过来，就好……”

“我说了，你不够资格。”姜玥璃面色发青，“来人，抓住她！”

门外的一众弟子此时已经冲至身前。

墨青云拉住暴怒的姜玥璃，他眉头一皱，顿时掷出烈焰。

噼啪一声脆响。

“走！”墨青云大叫一声。

顾声声的目光深黑幽邃，宛如千仞沉渊 遥遥不可见底。

而最幽深之处，一点诡异星火，不灭飘摇。

她吸一口气，僵直地站着，握紧手指：“让我见到他好好的，我就离开。”

“顾声声，你以为还有机会谈条件吗？”

三名弟子将顾声声从棺材台重重地拖了下来，她指尖在狠狠掰扯棺木时，留下浓浓的血渍。

扑通一声。

顾声声压跪而下。

浓烈的血腥气冲天而起。

利刃刺穿了顾声声单薄的肩胛骨，鲜血潺潺而出，在她瘦弱的身体上，绽开一朵朵璀璨的红花。

“顾声声！”墨青云瞬时间苍白若纸，眉头紧锁厉声长喝：“玥璃，你疯了！住手！”

姜玥璃黯然：“就凭你？你如今的身体，恐怕是拦不住我！”

她狠狠甩开墨青云。

转过身。

一道刺眼的红光将墨青云包围住，即便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冲破这牢笼。

顾声声肩膀上的疼痛无以复加。

她眼皮沉重，好似千钧巨石。

本就没有灵力，虚弱不堪。

此时身体又被利刃洞穿，狠狠地钉在地上，她的呼吸渐渐薄弱。

可是她的眉头却紧紧地皱在一起，越皱越紧。

姜玥璃的睫毛轻轻扬起，便如蝶翼扑扇，露出深幽如水的眼波。

她抬手晃了晃：“停下，去，看看她死没死。”

一名弟子缓缓地靠近，闪烁着凶光的眼看着顾声声。

冥冥中。

似乎有上苍的眼睛在注视这里的惨剧。

就在弟子低头的那一刻，顾声声的双眸猛地睁开。

她没有半分的胆怯和软弱。

几乎是本能的伸出手来，上下扳住了弟子的上下颚，用力地拧了过去。

尖锐的惨叫声登时响起。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顾声声。

好似在平生浮梦里。

愈加光影疏疏。

待到顾声声恍然醒神时，周身血污，撕裂般的疼痛席卷全身。

冷风吹来，薄而脆枯。

“顾声声！”墨青云喘息着，却始终无法挣脱这术法。

顾声声的嘴角浮现一丝浅淡的苦笑，她手腕上累累青筋，双眼如同绝境里的野兽。

她咬牙，一步一步地站起来。

走向棺材前。

两侧的弟子踟蹰不前。

他们小心地半弓着腰。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面对着这个眼神疯狂的女子，却无人敢挪动一下脚步。

“砰”一声轻响。

顾声声的双脚踏在最后一个石阶。

只要再上前一步，就可以走到姜宸的身旁。

只要。

一步。

一滴鲜血沿着嘴角缓缓流。

“砰”的又一声闷响。

姜玥璃突然凌空跃起，夹带着万钧之力，一掌正中顾声声的胸口。

刹那间。

顾声声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鲜血再一次漫遍全身。

她精疲力竭地倒在冰硬的石阶之上。

“顾声声！”墨青云悲鸣一声，目赤欲裂。

时间那般急促。

却又那般安静。

猎猎的风声如同催命的冤魂，婆娑地划过窗纱。

顾声声的身体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浑身簌簌发抖。

仿佛小时贪那雪花洁白，执意久久握在手中。

雪融化了，便再抓一把，结果直冷到心尖里。

那种虚脱的无力感，排山倒海吞袭而来。

不。

她一点也不想趴着这临渊般的石阶。

她说不出一句话。

一掌， 又一掌，重重地拍在阶上。

以掌心的刺痛，软弱的力量，来撼动这一切。

然后，狠狠地握紧。

她奋力地爬起，眼神如倔强的孤狼。

一点一点，踉跄地爬起。

身形微微一晃。

一步一步，再一次向着棺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