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厌之秀长的眼线低低压下,眼中波涛汹涌,却因为沉色的瞳孔,显得更添余色,像是一滴墨晕染开来。
少年修长光洁的指节握上了腰间的玉佩,不自觉的用力让骨节都显得苍白了。
他看着花引,她依旧是端坐的模样,宝石蓝的长襟上用金线绣了大朵大朵盛放的牡丹,配着她玲珑闪耀的金坠叠花耳环,交映成夺目的姝色。她只是轻巧的笑着,便能让所有人的目光聚在他身上,与君后那种大气雍容的美不同,她从来都美得从容且张扬。
就像现在,她如此轻易地便决定了他的终身大事,完全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君后眉间的郁色好像也因为花引这般爽快的同意而消散了不少,至少对待他们更加热切了:
“如此便多谢殿下了。”君后转头吩咐侍从,“还不快些传膳,不怕怠慢了客人。”
不得不说,万龙城城主府的膳食还是可以,除却被命令先行去住处的厌之,花引他们都吃的很满意。
中途,君后起身,表示要去伺候龙君用膳,先行离席了。
花引若有所思。
看来,龙君病得不轻啊,就是不知是否真的像是君后信上说的那般,是个人族姑娘搞的鬼。
毕竟,陷入爱情的女人都会比较盲目,想来君后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向魔域来信求助。
*
由于花引表示并不需要把他们一行人分开,所以最终龙后把他们安排在了听雨轩。
听雨轩虽然称作是轩,但其实是一个十分宽敞的院子,种了好些松柏竹子,青苔点映的假山岩石上,时而突出一点兰花的芳香幽色,一段清澈的溪流独自蜿蜒而过,穿过林间。
景色清幽无比。
若说最令厌之满意的,便是听雨轩有很多房子,就连他也分到了一间。虽然不如花引元魄的房间装横华贵,也不去锁月囚玉的房间简洁舒适,却也比在魔域的住处好上很多——至少不会被风吹雨淋。
厌之没有被允许吃晚饭,只能独自一人来了住处。
他病刚刚好,又很久没吃东西,此时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不受控制的一遍一遍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想起她是如何毫不犹豫的便替他做了决定,想着她不顾他的抵触,说出的那句甚好。
甚好。
呵,哪里好了?是觉得处理了一个无处安置的碍眼的废物?还是庆幸几乎毫不费力便与万龙城缔结了关系?
亦或,单纯地就讨厌他,不想他再出现在她面前?
想到这,胃部就一阵痉挛般的痛,仿佛有人在胃里翻江倒海,下唇被他咬得发白,
疼痛,让他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不自觉地发抖来缓解,到最后,他自己也懒得动了。
疼吧疼吧,有本事你就把我疼死算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着——看你会不会后悔这样对我。
☆
事实是,她不会后悔。
切,又有大不了的,不就是她一直没有来过嘛。
她爱去哪去哪,不来才好呢,省的到时候又想着法子磋磨他。
厌之用力地按着胃部。
还是疼啊。
但已经比疼昏的时候好多了。
君后安排院子时考虑的十分妥当,就像现在,连厌之的屋子里都能抬头看见皎洁的婵娟。
夜色中,有风拂过,树枝交相掩映轻摆。园中传来几声夜莺的啼鸣,更远的地方,传来声声渺远的狼嚎。
院中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连带着倒地后翻滚撞地的声音,在这空无一人的寂静庭院,平添了一丝紧张。
哒。
哒哒哒。
他一只手手已经握住了佩剑。
“吱呀——”门被推开,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厌之已经直起了身,调整好一个最容易进攻的姿势,他仔细盘算着,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如何能快速制敌。
那东西拐了个弯,从墙角转了进来。
黑色的,毛绒绒的一团。
——是那只小狐狸。
他一下子放松了身体,却猝不及防地被一阵剧痛袭击。刚刚他起身的那个动作,让本来就不安分的胃部更加躁动,更不用说他还维持了那个姿势那么久,现下突然放松,疼痛便成倍反扑了上来。
“唔…”
厌之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浸湿了鬓角。
现在没有别人,他也就放任了自己,没有忍着这难捱的痛苦。把头埋在膝盖上,手死死的按住了胃。
他突然感到庆幸。
还好啊,她没来。
眼角却渐渐水润。
他对自己说,是疼的。
她爱来不来。
“真可怜,疼得厉害吧?”清润的男声。
厌之猛的抬起头,一下握紧了剑。
是谁?
房间里依旧空荡荡的,一眼能看清所有摆设,正对着他的墙那边,摆了一张桌子。那只狐狸蹲坐在桌子上,高高俯视着他,一双眼睛在夜里散发出幽幽的光。
是,那只狐狸。
会说话,那便是还没化形的妖吧?藏得真好,他一直都没有发现呢。不过现在想想,万龙城到底隶属妖族,这里的活物,十个中有八个是妖族,剩下的那两个,一个是人妖混血,另一个,是妖魔混血。
他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
花引,她知不知道这只狐狸是妖?若是不知道,那么现在这只狐狸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他的房间,是溜过来的,还是已经料定无人能阻挡它?
若是前者倒还好,若是后者——那她此时便危险了。
☆
狐狸黑顺的皮毛折射着月亮的光,与白日里怏怏的状态大相径庭,就像连受的伤,都神奇的消失了一样。
“怎么,害怕了?”狐狸眯了眯眼,尾巴优雅地打着摆子,它舔了舔爪子,从容的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绕着厌之转了两圈,上下打量着。
“啧,”它在厌之面前的地上站停,虽然是仰视着他,却因为它此时的神态,无端生出了俯视的感觉。
厌之抬起剑,冷冷指着它。
剑尖和狐狸的额头极近,再近一步,便能刺入狐狸的头中。
“你把殿下怎么了?”
“殿下?呵,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它的话别有深意,可到最后却生硬的转了话题。
“放心,你的殿下可是好好的呢。倒是你,我来这
里,是向你要一件东西。”
狐狸直直地盯着他的腰间,那里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璧,被打磨成圆润的玉佩。
它的主人很好的保存着它。
狐狸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实随即,便恢复了孤傲的模样,它几乎是命令式地说道:
“那块玉,交出来。”
厌之几乎是下意识地攥住了玉佩。
“凭什么啊”他唇边带着讽刺的轻笑。
“你想要我就要给你?”
怕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如此异想天开。
“恐怕,就是我要,你就得给了。”狐狸看着他,“你若是现在不给我,明日站在这里的便是你的殿下了。与其到时候吃尽苦头之后再交出来。不如现在给我。”
“我只是先来提个醒,你若是不信,明日。你且看着。”
对此,厌之只回了一个字。
“滚。”
狐狸的尾巴微微浮动,仿佛是在斥责他不识好歹。它轻轻“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厌之收回剑,听到门关上的声音,下一刻,便任由自己脱力地砸在了床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阵阵地发黑,可他却顾不上了。
比起玉佩,痛苦也不算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