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厌之被安置在一座落魄的院子里,而离他院子不远的地方,就是元魄的住处。
那宅子美轮美奂,阁上披着一层琉璃瓦,月光照在上面,泛起一阵柔和氤氲的光,与绿树青柏繁花相称,恍若仙境,便越发衬得厌之的院子上不得台面。
花引并不想被别人发现,毕竟她也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大晚上的来看他,也许,不过是想要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若是不好,自己就安心了。
厌之住的小院子里既没有厨房,也没有隔间,只有一间屋顶漏了一个洞的厢房,下雨时,屋里到处都是沿着屋顶的漏洞流下来的雨水,几乎住不得人。
而现在,倒是方便了花引。
她静悄悄的落在了屋顶,顺着漏洞向里面看去:没有灯,黑黢黢的一片,在一片寂静里,传来了浅浅的呼吸声,花引屏住了呼吸,悄声潜入。
他已经睡了。
月光越过窗棂,温柔的撒在他的身上,他侧着身,一面身体迎着月光,一面却隐在黑暗中。
花引便借着月光打量他。
少年蜷着身体,躺在床上,脊背压成一个令人心惊的弧度,背上的伤口上了药,用白色的布条包扎了,却也渗出血来。
她伸手,想要去触碰他的伤口,却被人一把死死地攥住了手腕。
“…是我”
少年不知是真的醒了,亦或是身体的本能。他攥着她的手腕,好一会儿,才放开了手,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沙哑:“主人深夜来访,可有要事?”
当然没有,她只是想来看看他,现在想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但她当然不会这样说,她只是下意识的冷哼一声,用了一种她从来不会对别人用到的漠然的语调,连自称也恢复成了本宫“本宫自然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毕竟,本宫可是在你身上下了很多功夫,你若是死了,本宫就血本无归了。”
空气沉默了一下,又很快被打破,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寂静是她的错觉。
“那,便请主人赏赐一些药吧。”他阖着眼,微微抬起头,靠在墙上,嘴角带着一丝满不在乎的笑,“否则,您明天见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她这才发觉少年高于常人的体温——他生病了。
虽然他在笑着,但身体却不自觉的发抖。
但花引并不想给他药,毕竟魔傀是不会死的。
这样的高烧,顶多是把人烧傻了而已,在某一个瞬间,她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她那个时候,是真的想要什么都不给他,任由他烧着的,她张口就是拒绝,却在看向他的时候,看到他安安静静的靠在墙上,长发披散着,缎子一样垂落而下,闭眼时,小扇子一样的长睫荫蔽下一片阴影。
温柔极了。
一股莫名的悲伤忽然袭击了她的心脏。
并不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是像小猫爪子一样抓挠。
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改了口:“药可以给你。”
又觉得药给的太过轻易,她又加了一句:“但是,你要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
“我还没想好,想到了一会告诉你。”她不耐烦的说到,“怎么样,你要是答应了,我就把药给你。”
他同意了,毕竟,不同意就得死。
少年接过花引扔来的一小瓶药,屋里没有热水,他只能就着凉水服下。
在花引转身将要离开时,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我失去记忆之前,是个怎样的人呢?”
☆
“我失去记忆之前,是个怎样的人呢?”
面对他的问题,花引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本宫为什么要回答你?”
“认清自己的身份。”
她答道。
于是,少年便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花引离开,他都没有什么反应。
夜云笼罩了月,朦胧了婵娟玉色,房间中也暗了下来,寂静无声。
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
风从墙上裂开的缝隙中穿过,侵入少年单薄的衣物。
自从醒来后,这种感觉便伴随着他,无孔不入。仿佛时刻提醒他,这条路,须得他一人走下去——他不过是别人故事里的过客而已。
而唯一能另他觉得心安的花引,却并不待见他。
真是病糊涂了,否则,自己今夜怎么感情如此充沛?
就这般胡乱想着,渐渐入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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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已经查清楚了,那女子名为幻弦,妖族。”
锁月亦步亦趋的跟在花引身后,报备着查到的信息。
“幻弦善医术,在妖族很有名望,据说曾经治好妖王的隐疾,故而受到了妖王的重用。”
这就好玩了,先不说她一个妖族,不远前进跑到魔域来到底废了几番功夫,单说她只是取了魔傀一碗血,便让人怀疑了。
不过,这件事不光涉及她们魔域,妖族也是有干系的,所以花引决定,也让妖族少主派上点用场。
“把查到的东西送去给咱们的元魄少主看看,让他参谋参谋。”
锁月前脚刚走,囚玉便急匆匆地进来了,此时已接近子时,能让囚玉这般的必然是十分要紧的事,于是她便歇了歇息的念头,任劳任怨的看起了那封信来。
那是一封从万龙城加急发来的信件,花引看完后便有了打算,不过,她并不打算即刻启程,毕竟着急的又不是她。
况且——
花引垂睫,吹灭了灯珠。
还不行让人休息一晚了?
☆
万龙城隶属妖族,又独立于妖族。
隶属于妖族,是因为其领土划分在妖族之中,而独立于妖族,则是因为其城主——龙君。
苍穹欲碎风云起,万龙齐啸应龙君。
作为天地间唯一的龙,龙君拥有了无数的追随者,它们聚集在一起,划分了妖族领土,凭借着龙君强大的力量,建立起了万龙城。
传闻,万龙城是最接近太阳的地方,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万龙城时,时常会有苍龙隐现,在早霞中游曳,吟啸长鸣,震慑四方。
但花引一行人却并未有幸能看到如此盛景。
他们抵达时已近午时。
花引坐在马车中,颇有些昏昏欲睡。
“殿下,到了。”
她睁开眼,明晃晃的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泄露出来,让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有人把窗帘拉正,把刺目的光严严实实地堵在了外面。
“厌之。”花引唤了一声,声音不算温柔。
他却推了一碟子糕点,“喏,吃一点这个点心。”
“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面色如常,抬眼间,眸中微光闪耀“若是厌之没有记错的话,昨天是您派了锁月姑娘要厌之随行的。”
对,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看来以后还是少坐马车,花引想。
虽然她心里清楚是自己一时没想起来,但是花引可不会说出来,甚至,硬是要挑出他的错处来。
“但本宫可不记得让你坐在马车里。”
花引冷冷地说道,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她面对这个少年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就冷硬了起来。
他却愣了一下,忽然看向做在一旁的元魄,意思很明显,为什么他就可以?
“自然是本宫同意了。”花引没有在意元魄惊讶的目光。
废话,她当然没有同意过了。
但她偏偏默认了。
即使少年昨夜才刚刚服了药,直到现在还有一点低烧。
即使他只着单薄的衣衫。
“你出去。”花引说道。
不知沉默了多久。
少年起身,从马车上下去了。
花引把那碟点心推向了元魄“饿了就吃点这个。”
元魄也没有客气,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问道“殿下可真是舍得啊。”
毕竟他们只有两匹马,意思是锁月的,一匹是囚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