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城x云之羽(45)
“娘,这是哪儿?我们不是出来放纸鸢的吗?”
四方形的坚硬石壁围成了一口地下井,四面灰墙上方只露出一方灰暗的天空,大雨从上方落下,把脚底的泥土浇成了一片泥泞。
小郑南衣的手被郑夫人紧紧抓住,挣脱不能,她怀里还抱着燕子风筝:“娘,我不放纸鸢了,我要回家,我想回家。”小女孩儿带着哭腔恳求着自己的娘亲,“我们回家吧?”
“这就是你的女儿?”黑暗中走出个少年来,搓搓自己的寸头,盯着吓坏了的小姑娘痞笑道,“长得挺标志,长大后定是个美人。”
杏眼圆润,眉间青涩,本该是天真纯粹的年纪,却被郑家献给了无锋。
“寒鸦柒。”郑夫人哑声,将小郑南衣拽到身前,燕子风筝掉落在地上,溅上了泥水,“我们郑家也不是平白舍出这个女儿的,我们开出的条件是,郑家要得到那位大人的庇护。”
“……娘?”小郑南衣不敢置信地抬头看自己亲娘,什么叫舍出?为什么要将她舍出?可那雨实在太大了,大得年幼的她眼睛睁不开,再看不清娘亲的模样。
寒鸦柒嗤笑一声:“无锋答应了。”他伸出手大力地将小郑南衣扯过去。
“娘!娘!南衣以后听话,做个懂事的好孩子,会乖乖喝药,乖乖学认字,绝对不会再吵着闹着出来玩儿了娘!不要丢下我,娘!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的手不大,力气也小,以至于郑夫人毫不费力地就能掰开她的整只手,转身走时无意又踩了那燕子风筝一脚,踩碎了燕子的翅膀。
“不要舍下我一个人……”
再绝望无助也没有换来母亲的一次回头了。
穿着粗布训练服的少女身形狼狈,伤痕累累,泥潭中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很沉重。
大雨从天井上空倾泻而下,浆色的泥水被一点点染红,女孩们身上的伤口混进泥沙,很快又被冷雨冲刷干净,直到变得冰冷、麻木,不知痛觉。
缠斗,像无助的幼兽被困牢笼,未知生存便先学会了厮杀。
年轻的面容被淋得更加苍白,有泥浆溅到郑南衣脸上,也可能是血,她忍不住合上了眼睛。在察觉到暗中有道隐晦的视线一一扫过她们时,郑南衣强忍住还手的肌肉动作,被另一个女孩打进泥潭里。
她不想获得代号,也不想替无锋办事。郑家暗地里与无锋有资金往来,看在钱的份上,教官不会让郑南衣死在训练里,她就这么踩着及格线混过了一次次训练。
直到宫门选亲,郑家表面上与宫门的角宫主交好,身为郑家二小姐的她避不开了。
……
又梦到那个女人了,郑南衣心情不太美妙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从模糊到清晰,嘴里有股苦中带涩的药味,鼻间是熟悉的桂花味熏香,她眉间一松,动了动手,动不了?
郑南衣似有所觉,慢慢侧过头去,有人紧握着她的手趴在床榻边,清隽干净,长得也高,眉眼疏朗又带点儿冷淡,身上带着股淡淡的书墨味儿,就是似乎没睡好似的,眼下青黑一片。
不是宫朗角又是哪个?
“傻子……”郑南衣喃喃道,他不是早察觉出她是无锋了?还救她干嘛呢。
她正看着他出神,猝然与一双睁开的黑眸对上,先是茫然一片,接着是浪花簇簇翻涌上来的惊喜。
“南衣!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痛吗?”宫朗角握着她的手问了半天,想起来这时候更应该找大夫来看看,于是转过头扯着嗓子对外喊,“远徵弟弟!你嫂子醒了,你快来看看她是不是没事了,远徵弟弟!”
声音真大,震得耳朵都要聋啦,郑南衣眼里下了场潮湿的细雨,却咧开嘴笑得很开心。
宫远徵替她把完脉,收回搭在手腕上的素帕:“人醒了就代表没事了,我再开几贴药稳固一下就好。”
“好,多谢你了远徵弟弟。”宫远徵的手一撤开,宫朗角就又按捺不住地握了上去。
他手的手心粗糙极了,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留下的痕迹。那只手并不像它主人脸上表现出的那么淡定从容,反倒攥得死紧,像是满腔汹涌的情感寻不到宣泄的出口一般,将她的指骨握得生疼。
郑南衣一声不吭地受下了,就像当初她刚入角宫时,憋着股劲儿一声不吭跟上宫朗角的脚步那样。
“哎呦,你个傻小子!”泠夫人心细,看出郑南衣的手都被握红了,她二话不说给宫朗角后脑来了一下,“牵手就牵手,这么用力干什么?女孩子家细皮嫩肉的,哪儿禁得住你这么磋磨。瞧瞧瞧瞧,红了这么大一片!”
她心疼地摸摸郑南衣的手,看只知道盯着自己手傻笑的宫朗角不顺眼,又来了一下。
“娘,没事的,我不疼。”
屋内几人瞬间像被定住了动作似的。宫远徵笔走龙蛇地快速写完药方,提着药箱极有眼色地飞快跑了,泠夫人掐上傻呆呆的宫朗角的手臂。
“疼吗?”
“不疼。”
泠夫人闻言手下一扭,宫朗角表情骤变,连声嘶哈。
“疼疼疼!”
郑南衣眉眼弯弯,脆生生地又叫了声:“娘。”
“哎!哎!”泠夫人激动地在身上摸来摸去,翻翻袖子,像在找什么东西。
“娘,你找什么呢?”宫朗角龇牙揉着自己被揪痛的手臂。
“改口礼啊!我想起来我嫁妆里有个翡翠镯子,我这就去把它找出来送给南衣。”
宫朗角目送泠夫人跑走。继而,他便转回头来,一俯身,单手便撑在了郑南衣床榻内侧的枕头上。
瞬间,阴影压了下来,将郑南衣笼罩在了他身下。
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让郑南衣一时只觉有些呼吸困难。
“……干什么?”她笑容僵住,说话也紧张得有些磕巴。
便见宫朗角俯身,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低下头时,额头近得几乎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既然改口了,那你该叫我什么?”
郑南衣第一次见到宫朗角这样笑。有点野,却极为耀眼,像埋在泥沙之中的刀刃,反射出骄阳的光辉。
但她是那种轻易妥协的人吗?显然不是。
“你想得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