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70)
宫远徵带着上官浅回到了徵宫。
上次被迫光顾了徵宫的密室,这还是第一次从正门正大光明地进徵宫呢,上官浅跟在宫远徵身后,有些轻松地想着。
宫远徵推开房门,最先入上官浅眼的就是那挂了满屋子的灯,每盏都散发着微弱的光,有的是纸张破了洞,有的是铁丝穿错了位,整片整片,琳琅满目。
上官浅眸光微闪,似是没想过娇气的徵宫少爷会试错这么多次,只为做出一盏最心仪的花灯。
她再一次从心地感叹,宫尚角,吃得真好啊……
“进来啊,愣在门外面干嘛?怕我房里有机关吗?”宫远徵也不管他身后的上官浅什么想法,头也不回地走进里间,自顾自地踩上木梯修建枝干,挖开土壤养护深根。
那是一棵长得不逊于密室里的树。
树大好养活,遮天蔽日的模样叫人一看便知是生机勃勃,所以旁人不觉得它需要养护。每日人来人往,都要感叹一句这树长得真好,再若无其事地路过它。
好像他天生就该长得这样好,就该为路过的人遮风挡雨。
可宫远徵不这么觉得。
他养虫养草,日日都要好生看护那些宝贝植株,倒是少有真正空闲下来的时间。
即便如此,他也总是会在那棵大树上再多花费时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皆是如此。
似是察觉到进来后的上官浅一直在注视着这棵树,宫远徵心情颇好地向她介绍:“这是我和临徵被哥纳入羽翼下后,我亲自栽的。”
他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调配好的药汁,淋到大树的根部,见树根很快地吸收了,露出一个软绵绵的笑来。
“大树不似娇弱的花草,这般强壮,如何都会长得极好,徵公子又何必日日关注它?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罢了。”
“那又怎样?它不言语,不凋枯,便是一切安好吗?”
宫远徵撇撇嘴,并不想再多费口舌。
说不通的。旁人不会想通,不会理解,因为在这世间,只有他和临徵懂这棵大树。
可如今上官浅也算是与他们在一条船上的聪明人,他勉为其难地替她解惑。
“人们靠近一棵大树,总是赞美它的枝繁叶茂、累累硕果,人们只会看见它的参天之姿,却从来没有关注过它庞大却沉默的树根。”
上官浅眼神一动,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掩埋在泥土中的树根。
“那树根,埋在阴冷黑暗的泥土里,无怨无悔地深深扎进坚硬的大地,正是这些无人看见的根系支撑起了所有向上的力量和枯荣。在我心里,宫门就是那棵众人羡慕的大树,而我哥就是从来不说话的树根。我养虫养草,经常挖开泥土寻找药材,我每次挖开大树的根,都像是看见了它的心……”
宫远徵说着宫商角,脑海里也全是宫尚角,他曾经看见过宫尚角独自站在深夜无人的庭院里孤独的背影,也曾看见过宫尚角独自在落叶萧索的庭院练习刀法。还曾看见屋内宫尚角痛苦地在地上蜷缩、挣扎,度过半月之蝇之痛……
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而临徵,或许同他一样看见了,可她从不多说多做什么,只是在身体略有些起色时,陪着他一起在宫门口等待回家的哥哥。
上官浅沉默了一会儿,叹息着摇摇头:“我现在才觉得,我从来没有看清楚过你们兄妹三人。”
宫远徵扭头,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
“我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眼里有江湖道义,有家族重担,有宫门荣辱……却唯独没有他自己。我、临徵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追求过什么……直到你来了,挑破了他的心思,我才知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和临徵一直在为自己想要追寻的默默努力着。”
上官浅无言地看着他,想问他就没有被其余二人瞒着排挤在外的丁点儿悲伤吗,可看他说话间柔和满足的眉眼,她就知道,这个问题从来都没有必要问出口。
宫远徵追寻的一直是小小的三口之家,家里有他,有宫临徵,有宫尚角,对于他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临徵从小到大心思一直都很敏感,她会在我哥失去朗弟弟、认我作弟弟时,提醒他不要把我当作弟弟的替身,也会在我以身试毒后一声不吭替我练蛊。她很努力,为了我和哥,努力地活到了现在。”
上官浅听着听着就感觉不对劲了:“临徵妹妹她……?”
“她不止一次动过就这样死掉的念头。”宫远徵都不用看她都知道上官浅此刻一定很震惊,“我们可是双生子,虽然谈不上心有灵犀,可我还是能感应到一些的,每次她身体有恙,或是在动些什么不好的念头时,我就会心慌得厉害。”
他的手一下子攥紧胸口处。
“就像我以身试毒,她知晓却从不劝我一样,她动了死志时,我也只是放下手头的活计,飞奔到她面前,不开口,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临徵她总是心软。”
宫远徵无奈地一笑,眼神又悲伤又庆幸。
“临徵妹妹确实心软。”上官浅也感慨,想当初宫临徵在她面前用蛊的时候,她还真以为自己就要止步于此了。
“她要是不心软的话,也不会有你在这儿了。”宫远徵煽情归煽情,嘴毒是半点不落。
上官浅:……
这话乍一听,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那徵公子你呢?”
“什么?”宫远徵抱臂回身看她。
“我们聊了角公子,聊了临徵妹妹,还没有聊聊徵公子你自己呢。”
宫远徵哈了一声:“我对于我自己没什么可说的,宫门里的人说我没有心,说我是小毒物,我觉得他们说得就很不错。”
少年扯开嘴角,抿嘴露出了一个笑:“我会是哥和妹妹最毒的盔甲。”
“可在我看来,徵公子却是宫门的心脉所在。”她顶着宫远徵逐渐危险的目光,自若开口,“徵公子的心软程度,从来就不亚于临徵妹妹。”
“嗤,你很了解我?你从何得出我心软的结论,要知道,死在我配置的毒药之下的人,怕是要挤满地狱了。”
“那是他们该死。”上官浅眉眼清丽、双眸朦胧,“而我,也不无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