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回
陆琮抓了抓头,抬起了手又重重放下,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却掺杂了太多苦涩。
他扯了扯嘴角,强撑着开口道,“这里是临海城,这里是陆府。”
“我没有开玩笑,也没有认错。我是来送陆沝回家的。你也不想让她在外面受冻吧。”
万星淼眼眶已经湿润,努力地仰了仰头,让所有的悲伤倒回去,咽回去。
说不清过了多久,久到晴朗的天空积聚了层层乌云,久到冷冽的北风吹散了微微暖意。
陆琮还是跟着万星淼到了城外。一路上,他都带着那抹僵硬的笑容。
一见到陆沝沉睡的脸,陆琮的嘴角同眼泪一道控制不住地砸了下来。
他以为,陆沝只是出去做生意了。
他以为,陆沝只是回来的晚了些。
他以为,陆沝过几日就会回来了。
可是……
陆琮紧紧咬住了后槽牙,站了好半晌,才颤颤巍巍地伸手,碰了碰陆沝的脸。
入手的冰冷冰了他一个冷战。
“阿姊……”
“阿姊,你醒醒。”
“阿姊。”
陆琮喃喃出声,声音越来越大,他试图唤醒陆沝,可无论他如何呼喊都无济于事。
万星淼背过了身子,走进了不远处的树林,脸上早已是纵横交错的泪痕。
阿纯轻轻走到了万星淼身后,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背。
不远处的寒鸦高声惊叫两声,带着声嘶力竭,让这片树林的寒色又增重了几分。风声呜咽着穿过林子,带起了一阵哀歌。
哀歌与唢呐声交织,似乎将悲哀演绎到了极致。白皤随风直上,扫清了天空中的片片乌云,留下了一片清明。光亮之下,一切情绪都无处隐藏。
望着匍匐在地的陆家姊妹,万星淼的五官像是冻在了脸上,脸色与她身上的麻衣相差不大。
门外冲进来了服侍陆沝的老嬷嬷,她昨日已经哭晕过一次了。
“老奴罪该万死!老奴罪该万死啊!”
老嬷嬷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地上多出了一圈血迹。
几个小厮忙拉着老嬷嬷离开了。
满目白色。
陆府里一连几日都浸泡在死寂中。
随着一阵木鱼声,白色也渐渐远去。
置身一片灰蒙蒙的雾色中,万星淼轻叹了一声,转身就往另一条巷子走去。
刚走了几步,穿着麻衣的阿荣追了上来。
“娘子,娘子留步!娘子留步!”
听到了他的呼喊,万星淼缓缓转过了身。
“阿荣谢过娘子。”
阿荣说着就跪在了地上。
万星淼将他扶了起来,“陆沝是我的朋友,把她送回来,是我应该做的。”
“娘子,我家阿郎……”
“此事不必再提了。”万星淼直接打断了阿荣的话,“我还有其他的事,就先走一步了。”
阿荣伸了伸手,却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去挽留万星淼,又无力地垂下了手,望了一眼陆府的方向,眉头微微一紧。
他不明白,明明是彼此心悦的两个人,有那么多的机会在一起,可两个人却是谁也不肯迈出一步。
“阿郎,吃茶。”
将一杯热茶端到了小几上,阿荣便退到了一侧。陆琮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守着面前的一盘棋去了。
半盏茶的功夫儿过去,面前只剩下了一盘死棋。望着纵横交错的棋盘,陆琮两眼发直,一看便知道是神思不知道去了何处。
阿荣也不去打扰他,只是默默地把那只茶盏里的茶水换掉了。盯着眼前的茶盏从热气袅袅到透出冰冷,再一次换了茶盏,瞧着陆琮盯着眼前的死局发呆。
“郎君真是无情!娘子死得不明不白,郎君却能在这里安心下棋。”
门口的老嬷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冲着陆琮就是一阵冷嘲热讽。
“是了,现在陆家的生意好了,也不需要娘子在一侧帮忙打点了。我可怜的娘子,为了陆家操劳多日,如今又客死他乡,这让我这个老奴才以后怎么去见老家主啊!”
说着,她便蹲在门边大哭起来。
陆琮只是看着她,也不做什么争辩,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陆家最后的模样。
阿荣叫了人来把老嬷嬷撵走了,哭声渐渐消失,可四周冷风呜咽,不绝于耳。
陆琮忽的起身,一步一步往院子外面走去。
他穿过了长廊,来到了陆沝的院子,将这处院子走了一遍,将每一处都细细地记在了心里。又穿过小径去了小娘和陆双的院子,面无表情地看过了这处院子,便走向了其他两处院子。
看过了每一处院子,他又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翻出了大量的银两,让阿荣喊来了所有的仆从。
见陆琮双眼麻木,阿荣也不敢怠慢,急忙将所有的人都喊了来。
看着挤满一个院子的仆从,陆琮勾了一下唇角,“没想到,陆家还有这么多人。”
“阿郎,人都到齐了。”
“这么多日,大家都辛苦了。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们来阿荣这里领了钱,便收拾收拾回老家去吧。”
“什么?”
“阿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管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段时间陆家的生意已经明显好转了,那些对陆家不敬的商家也起了敬意。
“从此以后,这临海城就没有陆家了。”
“阿郎?”
阿荣瞪大了双眼,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
“阿荣,你把领了钱的人记在这里,与这里的人名一对,就清楚了。”
陆琮自顾自地拿出了两本册子,全然不顾阿荣的震惊。院子里站的人见陆琮下了决心,也不再议论什么,排着队从阿荣这里领了钱。
看着一个一个抱着行李离开的仆从,老管家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略一思索,还是绕过人群来到了陆琮身边。
“家主,这座府邸还有这些生意都是陆家几辈人的心血。”
“陆家的心血在阿兄走的那天起就已经干涸了。”陆琮扫了老管家一眼,又看向了院子,“阿兄走了,阿姊也不在了,这宅子便死了。”
老管家还想说什么,可一看陆琮心如死灰的模样,便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摇了摇头领了钱离开了。
夕阳西下,璀璨的余晖洒在空荡荡的陆府,可怎么也照不暖。
阿荣将所有的册子都收了起来,摞在了小几上,看了一眼陆琮,躬身道,“阿郎,陆府一百一十六号人已经全部遣散了。”
“辛苦你了。这里还有些值钱的首饰,你看看喜欢什么”
“阿郎,我从小就跟在你身边,现在你连我也要赶走吗?”
阿荣一把抓住了陆琮的衣袖,祈求的目光落入了陆琮的眼中。
陆琮眼神波动了一下,抿了下嘴,拉开了阿荣的手。
“阿荣,你也走吧。找个喜欢的娘子,成亲生子。”
“阿郎去哪儿阿荣就去哪儿。”
阿荣将剩下的钱财收拾了一番,找了个差不多大小的箱子塞了进去。
陆琮没有强求什么,独自去了最后一间院子里,把几乎所有的财物都留给了五姊姊。
翌日,当正午的阳光散发出刺眼的光芒时,陆琮已经抱着一柄长剑站在了船头。
望着站在船头的陆琮,船家擦了一把额头,“小郎君,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报仇。”
阿荣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那日,陆琮一身白衣站在灵堂,一抬手拦下了万星淼。
“我阿姊,是怎么死的?”
“我见到陆沝的时候,她就已经……”
“在哪里?”
“京城。”
“京城……”
望着北方,陆琮眯了眯双眸。
既然这样,那便去京城吧。
此番,若是不能为阿兄和阿姊报仇,自己留在这世间,又有何用?
一只孤零零的小船像是迷路一般进了这处水域,滴溜溜打了个转儿,水中激起了好大的水花。
“混账东西,我看你还怎么蹦跶!”
爽朗的声音击碎了整片寒冬,水中瞬间冒出了丝丝红色,不多时便染红了一片水面。
“你吓到船家了。”
温释倾无奈扶额,不过是几个水匪,玉轻沅却折腾得像是千军万马一般。
一侧的船家几乎晕厥,握着撑杆的手不住地打着颤。
玉轻沅一掀帘子钻了进来,三两步从另一头穿了出去。看着惊恐万分的船家嘿嘿一笑。
“船家你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是,是少侠,你们不是坏人。”
玉轻沅刚想上前两步,那船家忙后退了一大步,身后的温释倾一把拉住了玉轻沅的腰带,一个用力把他拽进了船舱。
“老人家,你安心撑船就好,我们在前面码头就上岸了。”
温释倾这句话让船家划船的速度都快了一倍,不多时,码头就在眼前。
玉轻沅前脚刚才踩到结实的土地,后脚一只大锤就砸了过来。他利落地一个侧身,一把握住了锤柄,内力在手中凝聚,锤柄就在那人紧张的目光下弯出了月亮的弧度。
“受死吧!”
一股脑儿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一群人,有几个人绕过他举着剑冲向了温释倾。
温释倾从容不迫地取出了几枚银针,一甩手,不少汉子倒地不起。
“伤我温兄,取你狗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