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回
“少堡主，老堡主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院子。”
“我又不是任何人。”
万星落话音未落，两位侍卫就倒在了地上。
利落地穿过门廊，就到了老堡主的卧房。
老堡主并没有入睡，而是端坐在烛光前，双眸紧闭，脸上的沟壑在烛光下模糊了棱角，倒是稍显和蔼。满头的白发让整个人的戾气小了大半，让那些飞舞的小虫觉得轻易近人，可他们刚碰到，就失去了生命。
“进来吧。”
老堡主一挥手，门扉洞开。
万星落并不奇怪自己会暴露，正大光明地进了屋。
“祖父。”
“既然喊我祖父，便该知道这个万家堡是我在做主。这些安排，都是我深思熟虑之后，与你不会有任何坏处。你只管做好你的少堡主，将堡内一众人心笼络住。”
老堡主早就知道万星落来这里的目的，直接出口打断了他的迂回。
万星落见迂回无效，便直截了当地与老堡主挑明，“我们万家堡偌大的家族，与那种小家族联姻，难道不算自降身份吗？”
“你终究是多了些多余的亲情。”老堡主扫了他一眼，眸光复杂起来，回想起这些日子万星落在外面的一言一行，心底的想法更加明了。
望着万星落执着的模样，又别开了目光，瞧了一眼屋外的山风，脸上多了些冷淡。目光倏然落在了万星落身上，在他身上逗留一圈，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
万星落没有后退，而是直勾勾盯着老堡主望过来的眼神，直到老堡主收回了目光，他的后脖颈已经出了一层汗。
悄无声息地擦掉汗水，他面色沉稳地走到了老堡主面前。
“没有哪一份感情是多余的。望祖父能够重新考量这件事。”万星落淡淡地回了一句，跪坐在老堡主的对面。
老堡主目光微定，缓缓落在万星落的脸上，打量了他一番，这才开口，“只有摆脱了七情六欲，才能心无杂念地为万家堡。”
“若是没有阿姊，没有阿耶，那万家堡与我又是什么呢？祖父叫我笼络万家堡的人心，那阿姊的心，阿耶的心，难道就不做数了吗？”
万星落直接打断了老堡主的话，老堡主张了张嘴，还是抿了一下，眉头一蹙，眼睛微眯。
“你这一趟，多了太多的杂念。看来，不该让你们出去这一趟。”
“祖父此言差矣，正是此一行，万潜才知道这世界的神奇之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京城的奢华生活虽好，却不及这岭南的山清水秀，景色秀丽。也不及这里的人心融融，吴侬暖语。”
越是听到这些，老堡主的眉头就皱得更深。终于，他忍耐不住了，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住嘴！你可是万家堡未来的家主，怎么能让这小小的几座山困在这里！”
“祖父从来都不肯仔细看看我们的山头。每天清晨，山间的雾气蒸腾，整个山谷宛如仙境。夜里明月挂在山头，坐在水潭边，靠着山石，又是别样的惬意。”
“祖父一直惦记的京城，又是如何呢？宫门外的大街空无一人，鲜血遍地，甚至没有人敢去街上行走。这样的京城，这样的日子，真的是我们万家堡想要的吗？”
“你给我闭嘴！京城，只有京城才是我们万家的归宿！你是我万家的独子，你只能”
“从小就是这样，你们日日夜夜想要让我学习如何料理族中事务，可你们何曾问过我们。如今，整个朝堂已然混乱如此，我们独居岭南，本不会有任何伤亡，又何必硬生生淌这趟浑水！”
被打断说话老堡主已然是怒火中烧，如今听到这样忤逆的言辞，老堡主几乎怒发冲冠，那只青筋暴起的手高高扬起，万星落怒瞪一眼，一扬手甩开了老堡主的手。
“若是因为这事就要我堡内生灵涂炭，那京城便算不得什么宝地，只是块人人趋之若鹜的地狱。”
这样的话，这样真挚的眼神，万强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万星落会如此反抗自己。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这个从小看大的孩子，好半晌才眼神凌厉地盯着万星落。
“回京城是多少先辈的愿望，你怎么能如此诋毁这个神圣的使命！你真是个不孝子！”
“把一手建立起来的万家堡毁掉难道就是前辈们想要的吗？”
“只有进入京城，才不负祖先的努力打拼。”
“就算是要进入京城，那进京城的路子那么多，为什么非要让万蒙嫁过去？”
“不过是我们万家的施舍罢了。”听到这话，万强心中的怒意才消减许多，语气一下子和缓了许多。
“我不同意。”
万星落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
万强手里一道内力一闪而过，掌下的桌子瞬间粉身碎骨。
白色的瓷片高高地向上跃起，未到半空便已经渐渐分崩离析。
白色的粉末落下，半空中又是一片幽暗。
跪坐在祠堂里，面对着无数的先祖牌位，万星淼面色煞白。本身祠堂就略显潮湿，此时又是冬季，难免又湿又冷。再加上今日一日的折腾，就算是自小习武，她也支撑不住。
阿纯顺着后面的长廊过来，蹑手蹑脚地翻进了祠堂。
“娘子，娘子，咱们回去吧？这里湿冷，你这身子支撑不住的。”
“阿纯，你快回去，我没事。”
万星淼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望着脸上泪痕纵横的阿纯，扯起了笑脸。
阿纯心里更是一阵阵地揪疼，抿着嘴，好半天没有话说，只有大滴大滴的泪珠扑簌簌掉落下来。
“阿纯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能让娘子一个人。”
“傻阿纯，既然我还有用，祖父便不会叫我死在这里。倒是你，这样的身份进了祠堂，若是叫别人知道，可如何是好？”
阿纯感激万星淼事事为她着想，眸中多了些晶莹。略一迟疑，阿纯还是扯了扯万星淼的袖子，缓缓凑过去低声道，“娘子，阿纯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这样的话，可是要讨打？”万星淼作势就要扬手打阿纯，却不小心扯动了身上的伤口，脸上的笑意都变了形。
阿纯忙扶住了她，叫她小心身子。
“什么话叫你这样忌讳？”万星淼扶着腰调整了一下坐姿，看向了阿纯。
阿纯略一低眸，迟疑片刻，这才开口，“娘子之前对安排的亲事不曾说过什么，这一次的远门可是有了心上人？”
还没等万星淼回答，阿纯脸先红了大半。
万星淼听到这话嗤笑一声，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张脸，那张脸，露出些冷漠。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傻子罢了，不配做我万星淼的心上人。你不必多想，我只是不想做别人的棋子罢了。若是可行，你改日便离开这里，我留了些体己，你一并带上。”
“娘子可是跪傻了？阿纯生是万家堡的人，死了也是这里的鬼。”
阿纯不肯轻易离开，跪在一侧等着万星淼回心转意。
万星淼一时哑然，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傻子，留在这里陪我等死不成？你先把家当收拾了，去山下的庙里替我打点一番，等我缓两日，身上伤好了，我就去找你去。咱们拿着这些，江湖流浪去！管他什么联姻还是入赘的，与咱们什么想干！”
阿纯听到这话还有些迟疑，瞄了一眼万星淼的表情，见她脸上带着与平时无异的笑容，还有些迟疑不决，又看了一眼，心中有些动摇。
万星淼见她还一些不肯相信自己，便伸手推了推她，“你看我这样子，想走也走不了不是？容我缓几日，我的功夫你还不清楚吗？摆脱那些守卫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阿纯缓缓点了点头，又怕万星淼是为了支走自己，一把抓住了万星淼的袖子，“娘子，我先去打点好，你伤势好些便来找我。若是见不到你，阿纯宁愿出家做姑子！”
“噗呲。”见她这视死如归的模样，万星淼没忍住笑出了声，“哎呦，这话说的，我还以为自己是什么负心汉呢。快去吧，我的好阿纯。这辈子，我定不会负了你，叫美人伤心。”
听到这样的玩笑话，阿纯才安下心来，依旧从窗户出去，轻手轻脚地往外面去了。走到窗外，还要再回头瞧一眼万星淼，见万星淼点了点头，这才安心地转身离开了。
见她走远，万星淼才松了口气，身子一歪靠在一侧的柱子上，面色比方才还要白，不多时，一道鲜红的血流顺着肩膀滑落下来。
身上的伤口早就支撑不住了。
见阿纯回到了屋内，白榆从附近的屋檐翻身落下。瞧着四下无人，将石头后面的两个人拖了出来，靠在了长廊边，这才转身离开。
从小道绕出去，就是一处长廊，万星落就站在那处等候。
“阿郎，都已经处理好了。”
“一定要保证阿纯的安全。”
“阿郎放心，我已经跟山下的老主持打过招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