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回
陈十七脸上不动声色地笑着,心底却闪过一丝揪疼。对于秦霄的死亡,她至今依旧不能释怀。她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忘记是因为自己,秦霄才会参与到邙山一行。
江铃又拍了拍她的手,“这可怜的孩子,本该是有父母疼爱的年纪啊。老天真是不开眼,让这样的好女孩受了这样的苦难。我那亲家,也是命苦。女儿养得这般好,却不能见到她出嫁。”
说着,江铃就开始抹起了眼泪。抽抽搭搭的,让陈十七好生无奈。
只好耐着性子去安慰她,“夫人不必太过忧伤,好在外祖家不计前嫌,愿意接纳十七,十七如今也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人了。”
“可是了。只是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安雅既然嫁到了陈家,自然是陈家的人了。于秦家而言,再亲,也是外人了。何况是十七你呢。”
陈十七眨了眨眼,逐渐确认了江铃的用意。
“外祖一家都待我极好,十七十分知足。”陈十七淡淡地一笑,笑容中的暖意却渐渐褪去,“此番前来,乃是有要事与夫人和家主商议。还希望夫人能够”
陈十七有意错开话题。江铃却并不打算遂她心意,脸色陡然变换,声音渐冷,“家主这几日不在府上,不如十七先暂住几日,等家主回来?”
陈十七略一迟疑,淡淡地点点头,江铃的态度已十分明确,她再如何左右周旋也无济于事。尽管江铃依旧没有放弃这场似乎存在的婚姻,可她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如今风情与卫湘是一见钟情,她对风情毫无情意,风情对她也不过是多些愧疚,强行联姻没有任何好处。
陈十七清楚地明白这些,便聊了几句其他,两个人各退一步,陈十七入住风家客房,江铃与风驰再做商议。
陈十七与昔归跟着带路的老奴转了个弯儿,绕进了一间院子。
这间院子说不上精致,却处处透着整洁。院子一角安置了几棵梅树,几只花苞刚刚冒出,还有前几日的残雪堆积在枝头,与隐约透出的鲜红构成了一副精致的动态图。
过了树林就是一条小径,小径铺上了青条石,走在上面可以纵览左右两侧的花草。
这里的花种类并不算多,但每一朵都透出傲气。
“这院子,好是好就是太过冷清。总让人觉得,热闹是一时的,内里却是冷清。这份疏离感,让人不适。”
昔归伸手与一侧的花草触碰一下,脸上浮现了一道淡淡的笑意。
陈十七碰了一下路边的花朵,花瓣轻轻一抖,随风坠落。
“美好却一触即碎。这就是她的生活吧。”
陈十七收回了手,往前面的小厅去了。
小厅内的摆设十分简单,除了必须的用具,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掀帘而入,就是卧房。卧房也是简洁又素雅,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情绪。妥妥的客房摆设了。
不同的是,这院子里有一间书房,倒是多了些诗情画意。
“昔归,这几日你多留心些这院子附近的人。”
“我明白。”
昔归微微颔首,站在了门口。
陈十七闲来无事,穿过走廊进了书房。里面挂着的都是时下文人墨客的笔迹。
“有些风雅,却不多。”陈十七四下一打量,便坐在了书几前。见眼前的毛笔都价值不菲,便挑了一只最顺手的,沾了墨迹在纸上挥舞一翻。
书画做就,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陈十七看了一眼太阳,也大概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不急不慢地放下毛笔,将方才的画卷放在一侧,转身出了门。
门外正是风情。
见他一个人前来,陈十七便让昔归将茶盏摆在了院子里。
“此处梅林十分茂盛,正适合吃茶。”
风情也明白她的意思,略一拱手,坐在了对面。
“我想来,讨个人情。”
陈十七亲自为风情倒了一杯茶,轻轻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风情伸手接过茶盏,缓缓点了点头。心底却是松了口气,毕竟,他不是个喜欢欠别人人情的人。可同时,他又有些担心。陈十七亲自来讨人情,绝对不是简单的小事。若是大事情,又与陈十七相关,那只有一件,与烛懋的对抗。
可现在风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想要还这个人情,有些难度。
“风家位置偏远,就算是改天换地,风家也未必会受到余波。你不帮我,我也不怨你。”
陈十七淡淡地拎起茶盏,轻抿一口又放了回去。
扫了一眼风情,她的眼中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以风情的性子,这个忙他不会不帮。
果不其然,风情又抿了两口茶,便点头应下了。
“多谢。”
陈十七轻轻颔首,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烟雾氤氲,再一次被风吹散。
江铃盯着眼前的茶盏没有言语,只有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地发生变换。
对陈十七,她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曾经,她见过她脸上天真的笑脸。还有望着那张天真笑脸的女子。一个似乎拥有全世界所有幸福的女子。
她嫉妒得双眼发红,指甲深深扎进手心,鲜血洒落,她还是无法得到她的幸福。
兜兜转转,她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女子。那时的她,是后宫里折翼的金丝雀,整日望着铜墙铁壁一般的宫殿,眼里没有半点欢喜。
看着有个丫鬟在其中一盘糕点里动了手脚,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当时的她,想得没有那么多。她想,最多不过窜稀出丑罢了。却不想,那个女子,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就那样消失了。
她的消失,换来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太傅的几日荒唐,换来了当朝圣上的贴心安慰。
她再也忍受不住这份束缚了。她狠极了这样的生活,决定拿命一搏,终于,她的拼命一搏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她不再是那只折翼的金丝雀。
可自由的她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想知道那个险些殉情的男子,会不会爱上她,会不会对她也一样的倾心。
她终究是低估了爱情这个词,一个人落入江湖。大把的自由,大把的时间,都属于她,她却发觉自己不再属于这个世间。没有人需要她,没有人在乎她。
直到,来到这里,阴差阳错与风驰相爱相杀。嫁给当时有一个孩子和两房妾室的风驰,到底是因为什么?她自己也已经忘记了。
看着日渐长大的风情,她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她便说服自己,把风情当做自己的亲子。
这么多年过去,风情已然长大成人,可她的心里依旧有一条无法弥合的伤口。
她依旧会把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儿子与那个女子拥有的做对比。
可是,她要怎么样才能比得过,那样的她呢?
直到现在,她都陷在那片阴影之下。
让风情娶陈十七,更多地,或许不是为了什么宝藏,而是那种摸不到言不清的攀比。
她想,如果风情娶了陈十七,那那个女子总是要输她一筹。
“方才与十七一番对话,她的举止言谈,都像极了她。果然,这就是母女之间的相似吗?”
江铃攥紧了手里的茶盏,紧紧地抿着唇,眉头也紧紧地锁在一起,盯着手里的茶盏似乎是想要把他撕碎。
“夫人,家主已经在临城了。”
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厮,小厮刚回完话,江铃手里的茶盏就碎成了几份。她一开口,才察觉到唇间的疼痛和口里的血腥。
一擦嘴,才发现不知何时流出的鲜血。
大力地擦掉血渍,她才站了起来。
“去告诉家主,城郊的庄子账目不对,让他去顺路处理一下。”
“是。”
小厮没有多做停留就领命离开了。
不多时,风情就从外面进来。
看着江铃铁青的脸色,风情跪得笔直。
江铃淡淡地扫了一眼风情,“十七我安排在离你最近的客房了。”
“回母亲,我此来正是为了此事。”风情跪坐在一侧,又继续道,“孩儿与十七早已没有瓜葛,让十七住在隔壁,对女孩家的名节不好。”
江铃双眸一瞪,转身望着风情没有说话,忽的深吸一口气,“你院子里那个小蹄子,迟早会把你害死!”
“母亲,卫湘并没有住在孩儿的院子里,而是住在了客房。另外,我与卫湘并未越过。”
“我已经支开了你父亲,趁这几日,多与十七走动。以后你若是喜欢卫湘,我可以说服十七让卫湘做妾。”
风情脸色暗淡了许多,“母亲,我答应过卫湘今生非她不娶。”
“只要你还喊我一声母亲,我就不会允许你娶这样的正妻。”
“可十七也已经……”
“那还不是你无能!我都与你说过了,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让你把她带回来完婚,可你呢!你都干了什么!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听我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整日与他人鬼混,风情我对你太失望了。”
江铃攥紧了拳头,鲜血再次溢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