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回
天边的深蓝渐渐退场,没多久,鱼肚白就取代了蓝色占据了主导地位,霸占了整片天空。
客栈外面雾色沉沉的,四周几乎看不清人物。许是昨晚闹腾的晚了,今日的客栈内被一片寂静覆盖。
玉轻沅猛地坐起,望着眼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房间有些愣神。
他揉着头站起来,慢慢回忆昨日发生的一切。
想起之前在房间里温释倾生气离开的画面,他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又担心温释倾出事,他便坐在门口守着。只是等了许久都不见水声消失,水声淅淅沥沥又十分有节奏,他一个不留神就睡着了。
温释倾倒也不是故意地,只是身体内的燥热实在是难耐,一时半会儿又没有消停,他便在凉水里多呆了一会儿,或许是这一天太过折腾,他也不小心睡过去了。不只是睡了一觉,还顺带着做了一场梦。
梦里,依旧是玉轻沅。
对面是玉家的大门,玉轻沅跪在门口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玉家大门忽然打开,玉暖率先从门里走了出来,紧跟在她后面的还有春伯等人,他们捧着家法满脸严肃。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玉暖板着脸,抓过了一侧的皮鞭,冲着玉轻沅的后背就甩了过去。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温释倾跟着一颤,紧紧抿着嘴不肯发出声音。这一鞭结实地打在玉轻沅身上,却更像是打在了他的身上。
踉跄了几步,周身愈发寒凉,望着受罚的玉轻沅,他心中一阵阵地揪疼。抬手抓住了胸前的衣服,试图让心中的疼痛得到舒缓,可无论怎么用力,心口的疼痛都不肯减缓半分。
玉轻沅的衣服沾上了一条条的血痕,他想要上前几步可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靠近玉轻沅。
“我玉家,没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你可知道,你是玉家未来的家主?我准你进入江湖是让你与其他世家联络,学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家主。可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又是一鞭下去,玉轻沅的衣服遍布鲜红,几颗血珠顺着领口滑落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朵鲜艳的花朵。玉轻沅身子一晃倒在了一侧。
“不!不是玉径的错。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的错。是我错了。”
温释倾见不得玉轻沅在自己面前受伤,想要冲过去,想要替玉轻沅挡下那一鞭。只是无论他怎么挣扎,就是靠近不得。他拼命地挣扎,衣服撕裂的声音愈发刺耳,他向前迈了一步,又有一道无形的力道把他向后拽了一步。
“不!”
最后一鞭落下,鲜血四溅,他再次看向玉轻沅,大片的鲜血从一道道鞭痕喷溅出来。
“不,别这样。我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不要走!”
“他受罚不都是因为你吗?是你害了他!是你!”
玉暖丢开手里的鞭子一步步逼近了温释倾。
“不,不是这样的。”
温释倾脚下一软瘫在了地上,失神地望着遍体鳞伤的玉轻沅。再也没有了上前的勇气。
“救我……”
微弱的声响传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踉跄着走了过去,刚到玉轻沅身前,就是一张染了鲜血的脸。
他只觉得有一瞬间的窒息,他张大了嘴巴想要呼吸,却怎么也无法呼吸。心口处的疼痛一点点扩散开来,那种窒息感也愈发严重,他几乎晕厥过去。
“呼——”
噗的一声,他从水里挣扎出来。大口呼吸着,双眸毫无光彩地盯着前方,久久没有缓过来。
他无法忘记方才玉轻沅的遍体鳞伤,他无法接受那样的未来。
一阵寒风袭来,冷意更甚。
梦里的一切再一次浮现脑海,他僵硬地眨了眨眼,无力地跌进了冷水里。打了个寒颤,理智回归正轨。
他匆忙出水,将包裹和药箱放在一处,草草地收拾了身上的衣服,匆忙地往外面走去。
还没有打开门就发现了时刻注意房间内动静的玉轻沅,想了想将一枚银针刺进了玉轻沅的穴位,见他昏睡过去,他才将他扶到了床上。
看着沉睡的他,温释倾想要离开的心有些动摇。
曾经他规划过的每一个未来都写着他的名字,如今自己却要不告而别,他醒来会难过的吧?
可若是在他醒来之后告诉他,他肯定不会放自己离开,停留得越久,这份心意就越难以割舍,不如就现在吧。
他会忘记他,回到玉家,继承玉家家主之位,带领玉家在武林占据一席之地。娶一个温柔贤良的妻子,共同孕育几个孩儿。那之后,他会是一个好父亲。
“玉径,你太好了。值得一个更好的未来。我会把你的好,与你相关的一切都放在心底。”
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过后,温释倾轻手轻脚地取出了银针,替他盖好了被子,又关了窗,这才往外去了。
此番不告而别,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玉轻沅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不小心睡着了。见房间里没有人,他还以为温释倾先起了,过一会儿就会回来。可他在房间等了许久都不见温释倾回来。
他便在客栈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关温释倾的痕迹。他问过客栈老板,也问过客栈里的客人,但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此时的他,心中闪过一丝惊慌。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他扛着长剑闯进了刘府,但即便他把刘寅打得鼻青脸肿,也没有得到温释倾的下落。他不甘心地把刘府翻了个底儿掉,还是没有温释倾的下落,只好一个人失落地回了客栈。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昨天夜里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不只是昨夜,这几日的点滴突然间都化作了一场梦,一觉醒来,什么也不剩。
玉轻沅抬手抚上了心口,那里似乎有什么空了。他有些无措,坐在地上将头埋进了臂弯中。
好端端的,怎么就消失了呢?
天色渐渐低沉,一群人远远地从西边过来。
“郎君,你果然回来了!昨日春苑那丫头回去说了一嘴,我还以为那丫头骗我。”
进门的是春伯,见到玉轻沅他的脸上满是欢喜。尽管玉轻沅的表情有些奇怪,他还是上前拉过了玉轻沅。
玉轻沅呆愣地抬起头,望着眼前熟悉的脸心中的失落感缓和了一些。
“郎君,你回来怎么不跟我们联系呢?”
“我……没来得及,没来得及。”
玉轻沅憨憨地挠了挠头,嘴角硬生生扯出一点弧度,与春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春伯问这几日怎么样。
他回一句回来了。
春伯又问听说去了一趟詹州,感觉如何。
他回一句詹州好。
春伯看着玉轻沅越看越觉得奇怪,之前的玉轻沅就算是有心事也禁不住他的询问,可今日,不论他怎么旁敲侧击,就是摸不透玉轻沅的心思。
若是他没有心事,春伯问得每一句他都回答地不在点上,或者干脆给一些驴唇不对马嘴的答案。
夜幕逼近,周边的温度迅速下降。温释倾找了一处空了的破庙歇在了里面。月色渐渐暗下去,翻涌的黑云随着狂风一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四面破窗在风中咿咿呀呀地叫着,似乎下一息,几扇窗户就不再属于这间破庙。
“这就是北方吗?”
温释倾似乎感受不到这沁骨的寒意,直愣愣地起身站在了窗口,望着外面的阴沉默不作声。
阿宝缩了缩身子,还是无法避免这份寒意,蠕动着身子钻进了口袋里。
两个路人路过破庙,哈着气缩着脖子钻了进来。见四周一片漆黑,自然以为破庙里没有别人,突然见到窗边的温释倾都吓了一跳。
“哎哟我的天,你要是想吓死谁吗?”
“就是说,你在这,你点个灯啊。这么冷的天,什么人能受得住?”
“哎,这位郎君?”
“嘶——”
两个人先是抱怨了一阵,见温释倾不言不语,都有些纳闷,议论的声音都变成了窃窃私语。
“你说,这人怎么回事啊?”
“难道是个哑巴?”
两个人抱来些干柴,在一侧的空地上烧起了火堆。破庙一下子亮了起来,只是看上去,都会觉得从心底透出暖意。
这时其中一个才把怀里的孩子露了出来。
孩子年岁不大,瘦瘦巴巴的,此时正睡得香甜。或许是嗅到了房间里的柴木味道,还咳嗽了两声。
这两声引起了温释倾的注意,他两步走了过来。
“孩子可是染了风寒?”
“你别瞎说。”
混乱的世道,谁也不愿意听到孩子生病遇灾的话。
温释倾又是个陌生人,他的话,自然引起了男子的不悦。
稍微瘦一些的男子抱着孩子往身后躲了一下,另一只手拽过了一侧的破草甸,整理了一下将自己的衣裳铺在下面,又试了试,这才把孩子放在上面。
孩子又咳了两声,脸色有些绯红。迷迷糊糊地哼唧一声,翻了个身,又咳嗽了两声。
另一个男子稍微壮一些,见温释倾过来,便放下了手里的柴木靠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