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精打细算
小皇帝有些尴尬地接过了茶杯，匆匆抿了一口，有些局促。
虽然他极力掩饰自己的内心情感，那无处安放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的不安。
“我……其实，啊，当时在书院的时候，你也不算活泼。倒是兄长他们……没想到，现在也只剩下你了。”
本来是挺伤感的一句话，只是以这样的模样说出来，陈十七都有些想笑了。真是为难小皇帝了，本来也不是个能说会道的，偏偏受了这样的灾难。如今又要接受这样的任务，属实为难他了。
“陛下说的是。陛下之前在书院也不算活泼，家父在时常常夸赞陛下性格沉稳。”
小皇帝明显松了口气，“是、是吗？我都不知道。嘿嘿，以前读书从来都赢不过八哥，没有少挨板子呢。”
提及当时念书的事情，小皇帝打开了话匣子，两个人就书院的旧事聊了起来。
水月刚开始还立在一侧提防着陈十七，见二人一直在聊些书院的趣事便慢慢地放下了心。中途还出去了一次。
时间一晃而过，中午的时候侍女们送来了零嘴，两个人又吃着零嘴聊了好久。
直到夜幕降临小皇帝才离开。
陈十七目送小皇帝离开，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脑海里突然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若不是生在帝王家，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吧？
这会儿又觉得小皇帝可怜得很，难得遇到能够一起说说话的人，想必恨不得把所有的时间都栽在这里。
只是这样一来，烛相怕是会忧心忡忡，难以安寝了。
陈十七坐在桌边，看着侍女送来的晚饭胃口大开。
过了宫禁，一切都安静下来。
陈十七看着屋顶回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情，又有今日之事作对比，突然生出些“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的感慨。她本以为回到京城就要进大牢，本是抱了吃牢饭的打算，却不想这个“乌有先生”竟成了自己的保命符，还带来些滔天的富贵。
对比皇宫之人，还是万星落更坦率一些。他此时应该同表兄一起往青州去了，只是不知道到了何处，是否遇到了危险。不过，他命硬得很，应该死不了的。倒是方京墨，在东都城逗留了许久，会不会耽误了什么公事？
“唰”
一阵细微的声音突然蹦了出来，陈十七被吓了一跳。
“嘘！”
她忽的回神，后窗的脸刚好与她四目相对。
看着利落地钻进屋里的万星淼，陈十七十分确信这两个人是姐弟俩。
“你怎么来了？”
“知道娘子会想念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我只好替他来看看你了。”
“什么？”
陈十七有些跟不上万星淼的脑回路。
“我思来想去，觉得你在这宫中一定是寂寞孤独，我就顺路来看看你。”
“你去哪里能从皇宫顺路？”
万星淼同万星落在这一点上有着九成九的相似，嘴里的话，一半真一半假。聊起来还有些费脑子。
“自然是去北海郡了。”
万星淼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蜜饯，伸手递给了陈十七。
陈十七捡了一块丢进嘴里，那味道，十分熟悉。
“你怎么买到的？”
“顺路买的。不用谢我。”
万星淼将手里的塞给了陈十七，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包，吃得津津有味。
陈十七以为她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结果，她只是来找她唠嗑吃蜜饯……
她居然还陪着她吃了一晚上！
第二日她醒来的时候万星淼已经不在了。门外的侍女如往常一样送来了早饭。
陈十七揉了揉脑袋，一度觉得昨晚做了一场梦。可又觉得这梦有些离谱，梦到的是方京墨或者万星落都算得上有理有据，可梦到万星淼，多少有些过分。
“娘子，太后派了人来接你。”
“好。我知道了。”
太后这个时候找自己，是来试探自己对小皇帝的态度吗？
不过，她只是可怜小皇帝罢了，并没有嫁给他的打算，皇后之位，自认无福消受。
这天一大早，方京墨退朝后就换了身衣服，顺着河道去了一处竹林。
竹林深处，依旧是她熟悉的竹屋。
“可想好了？”
“徒儿想不通。”
“那就先放一边，等会儿再想。为师饿了。”
方京墨一愣，有些僵硬地进了厨房。
看着眼前的柴米，又开始出神。
男人踱着步子从厨房门口经过，看了一眼出神的方京墨摇了摇头。
本来他是担心由于出神，方京墨会把厨房烧了。但现在看来，她能不能把柴火放进炉膛还是个问题。
他将手背在了身后，缓缓地踱着步子离开了。
方京墨盯着眼前的柴木，心思早已不知道去向了何处。
以前她习惯了对官场上的人假笑相迎，对着陈十七反倒没有了笑意，也就多了几分冰冷。但陈十七并不在意，还会给她带些吃的。她会乖巧地站在门口等她回府，也会调皮地夺走她手里的果脯。
入了皇宫那就是进了地狱，不知道她该怎么才能应付得来。
想到这里，方京墨整个人一机灵，起身就飞离了这片竹林。
看着远去的方京墨，男人叹了口气。
“今天的饭又没了。”
方京墨一路往皇城掠去。不一会儿便出现在了内廷的院子里。
院子里，一个男人正站在陈十七面前。
那男人方京墨也见过，是烛相家的大郎君烛益。看来，太后的举动启迪了烛相。
陈十七对他的话兴趣不大。烛益总是对自己的政绩表现得出十成十的满意，可陈十七却嗤之以鼻。若真是如此本事，何必让边疆的百姓年年受苦。若是之前，她或许会为他满嘴的丰功伟绩而感动，可现在，她去过安西许多地方，即便不是边疆，也十分荒凉。饿殍遍野稍显过分，可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的情形还是随处可见。
“我们可以去安西一趟，哪里有我的府邸。”
陈十七微微摇了摇头，只道京城的风景她还没有看够。
“之前凉州那里甚是慌乱，后来，我们去打了一仗，那些蛮夷果然老实了。”
“凉州偏远，但凉州出的人物却是各有特色。”
陈十七也不做评论，只是迎合着点点头，实在没有办法才会去应和两句。
这位郎君也是个高傲的人，陈十七敷衍了他这么久，亦将他的耐心消磨殆尽。
“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在下就告辞了。”
“恕不远送，郎君慢走。”
陈十七点了点头，起身将他送到了门口，目送着他离开。见他走远，还叹了口气。
跟他聊天，还不如去和小皇帝叙旧呢。
又看了看天边的晚霞，确实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侍女们捧着各色吃食鱼贯而入。
方京墨从另一侧的御道经过，远远地看着这里的饭菜用度与小皇帝不差许多，这才安心许多。
目前，陈十七态度不明，这些人还会看在宝藏的份上，好好待她。可若是哪一天他们厌倦了，只怕会不择手段地毁掉她。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心事重重，快走几步离开了皇宫。
陈十七在皇宫的日子一晃而过，大半个月已经消磨掉了。
半月过去，万星落与秦秋远也进入了青州地界。
“走，请你吃酒！”
“什么酒？”
“好酒。”
秦秋远一进城便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时不时地拿起街边摊贩的物件瞧一眼便放回去。
“知道地头蛇都什么样吗？”
万星落一把搭在了一侧的栏杆上，望着远处的河水笑道。
秦秋远手上的动作一顿，一只香囊砸向了万星落，接着一掏钱囊扔给了小贩。
“哎，”小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万星落就翻身越到了就近的二楼，一抓栏杆翻到了屋顶。
秦秋远一踩路边的灯架，翻身骑在了万星落身上。万星落翻身一脚，秦秋远一把拽住他的脚腕，万星落起身向下跳，秦秋远不肯松手，没注意到眼下晒太阳的猫儿，一脚踩在了它的尾巴上。一声猫叫下，二人一惊，顺着屋脊翻了下去。
“赔钱。”
看着在地上翻滚的秦秋远，一只脚踢了过来。
“哪个不要命的？”
“你说呢？”
秦秋远翻身而起，看到眼前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五官顿时语塞。
万星落从一只棚子下面爬了出来，摘了摘头上的杂草看向秦秋远。
“砸坏棚屋五十钱，砸坏水缸五十钱，模具一只两贯钱，损坏的茶盏一只是一百零五钱，另外还有吓坏马匹，吓坏工人……一共五贯，余五百零五钱。”
秦秋远同万星落乖乖地坐在长凳上，对面是拿着账本奋笔疾书的秦秋行。
秦秋行，秦家三郎君，常年经营秦家的铁匠铺子，算得一手好账，即，精打细算。
秦秋远摸了摸腰间，讪笑着看向万星落。万星落眼珠一转，一巴掌按在了账本上。
“等等！算错了！”
“嗯？”
一同过来的还有秦秋行的怒气。
万星落缩了下脑袋，毕竟自己身在青州，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目光掠过秦秋远，清了清嗓子，软下了语气，“不是，都是兄弟。这总可以折算一下吧？”
“那就五贯五百钱。”
秦秋行低头看了看账本，似乎挣扎了半天，板着脸回了一句。
“三郎，这兄弟之间的账，不是这么算的！”
秦秋远一把抓过账本，万星落风驰电掣般起身抱住秦秋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