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守岁除祟
回庄子似乎比去城里快了许多,不过一会儿功夫马车就停了下来。此时的庄子灯火通明,还有几只幡旗立在墙头。门上挂着的是陈十七写好的桃符,门楣上贴了两张春字,瞧着字迹老成稳重八成是程叔的手笔。
还没仔细欣赏,一众婆子小厮就迎了出来。
“总算是回来了。十七娘子,怎么样?可有伤着?”
刚进门,就是程叔的盘问。程叔脚上的鞋还是反的。陈十七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一路进院子一路同程叔解释傩戏很好,没有什么危险。
瞧着程叔紧张的模样,秦秋远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么一对比,自己就显得有些多余了啊。
打量了一圈没有发现秦霄,他揪过了一侧的小厮,问起了秦霄的情况。小厮摇着头直道不知道,身后过来一个护卫低声与他知会了几句,他这才点点头往自己的院子去了。把陈十七给他的虎头面具挂在门楣上,尽管他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违和。
略一思索,进了屋唤来伺候他的小厮,取来了笔墨纸砚,盯着空白的纸张发了半天愣。随手写了个大大的虎字,连笔并纸张一起交给小厮,嘱咐他随便找个地方挂着。
小厮瞧着手里的虎字,即便不懂欣赏也觉得笔力匀称十分好看,双眉微扬找来了珍藏的布帛,又借来了浆糊将纸张牢牢粘紧挂在了正屋里,一进屋就是一个大大的虎字。
丢下了手里的笔墨,陈十七拎起了纸上的“聻”字,左看右看总是觉得不够好看。
方京墨低首看了一眼自己的,随手放在了一边,又把陈十七的拿到跟前,吩咐昔归拿来布帛给装裱起来。
陈十七正要理论,万星落和秦秋远就从门外进来。
“还写什么?走,去前院顽去。”
“前院?”
“快走吧。”
秦秋远夺过了她手里的笔,扔在一边就往前厅赶。
秦秋远打头阵,昔归跟在最后面,中间是万星落拉着陈十七的衣袖,方京墨跟在一旁照应。一行人匆匆出了院子,绕着连廊往前院走去。还未到院子里,就听见了一声声的笑意,还有一簇簇的火苗腾空而起,照得周围一片大亮。进得院子,才发现庭燎烧得一片通红。四周的香草味道浓郁,又有各式花色衣裳的丫头小厮玩闹,伴着烟雾缭绕颇有些仙境的意思。
“娘子来了。快到里面来!”
一行人刚进院子,周围的丫头小厮就围了上来,随着这群人进了正屋。正屋里也不乏绿云扰扰,摆盘子的,铺席子的,还有侍弄梅花瓶暖香炉的。衣裳的式样各有不同,绣样多是喜庆的祥云缠花,几个年纪小的身上绣了些活泼的小动物。
“瞧瞧,是二郎到了!我还以为郎君不敢来了。”
几个胆大的丫头捂嘴轻笑,扶着桌子掐着腰,并不着急手里的活。另外几个或收拾着桌子上的零嘴,或摆弄着手里的梅瓶,都不忘打趣秦秋远两句。
“年前喝大了,怕郎君不敢见我们。”
秦秋远一挑眉,眼一瞪,靴子一甩坐在席上,“我像是那种胆小懦弱之辈吗?今夜我压一锭金如何?”
叫云华的小丫头上前捡起了秦秋远甩飞的靴子,摆在一处才道,“郎君不用在我们面前摆阔,还是留着些。免得以后娘子的夫婿上门纳吉,郎君没得拿出来充门面的。”
这话惹得陈十七脸上飞红,靠近她的小丫头立刻叫唤起来,“娘子脸红了,可是有心上人了不成?”
“呀,那咱们郎君该伤心了。荷包马上就消瘦了。”
“再胡说,把我好不容易请回来的人吓跑了。我倒是没什么说的,只是一点,老家主过问起来,你们谁去他跟前请罪去?”
秦秋远也习惯了和秦家的丫头小厮斗嘴皮子,胳膊往食几上一支,歪着头打量了一番桌子上的吃食,粗略一看捻了两块桂花糕,一股脑儿塞进嘴里,香沁了心头,甜得他眯起了好看的双眼。
陈十七这几日没少与这些小丫头混闹,此时听到这,也硬气起来。
“我有没有心上人先不说,你们一个个,几日前吃醉酒可没少说露嘴,待我想起来,央张阿婆给你们说媒去。”
陈十七坐在了席间的食几边,瞧着一个叫芳蕊的小丫头端来了一排投壶用的器具,蹭着上前摆弄起来。说来也是奇怪,上下翻飞了一个时辰,她倒是没了饿意。
几个小丫头让陈十七抓了把柄,笑闹着聊起了别的话题。
“还是多吃些蜜饯果子,大节下的说些吉利话。”
云华端来了一盘蜜饯,笑着摆到了几个小丫头前面。
“云华阿姊可不能再多吃了,不然,以后可不得把自个儿夫婿黏在家里头?”
又是一阵嬉笑,云华红着脸与几个丫头笑闹一通。
正顽着,门外传来一阵阵的叮叮咚咚。
“来了,来了!都让让。”
围在门口的丫头们立刻四散开去,将外面的人让进来。
满满的两只酒坛落在席间,瞬间占去了大半的地方。好在前厅设置的宽敞,占去大半的地方也依旧留有空余。
“这是什么?”
万星落凑近了嗅了嗅,这酒的味道和平时喝的可不太一样。
“椒柏酒,来,一人一杯,除祟保平安。”
程叔从外面进来,斟满一杯才想起什么。
“按祖宗之法,应当是年纪小的先吃。二小郎君如今已经及冠,十七娘子刚过及笄之年。却不知其他两位小客是什么年岁?这第一杯当是谁的?”
程叔看向了万星落和方京墨。万星落的脸总是比其他同龄的郎君圆润些,个子又稍矮些,不怪程叔多想。
“京墨是前年及笄,今年当是刚过二八年华。比我长一岁。”
“是比你长两岁,你的生日可是冬月的。”
陈十七是知道方京墨的年纪的,笑着替她回了程叔。方京墨又笑着纠正她的话,二人笑了一阵又扭头看向万星落。
万星落抬手挡了挡嘴,轻咳两声迟疑地开口,“我,二八,嗯,二八刚过。”
陈十七狐疑地点点头,刚想接过程叔递来的酒杯,中途又顿住了手,双目直勾勾盯着万星落,直盯得万星落心底发虚。
“你当真,二八将过?”
万星落一瞪眼,笑道,“自然,自然。骗你们做什么,对吧?你快吃吧,程叔端着杯子多累。”
陈十七将信将疑地端过了酒杯一饮而尽,程叔连着倒了几杯。又让一旁的小丫头打开了另外一坛酒,依旧是药酒。
“今夜守岁,我就不拘束着你们了。只是,酒不可多吃,吃多了”
“程叔,你先落座吧。我们不小了,心里有数的。”
秦秋远将程叔推到了另一桌,又斟了两杯酒放在他身边,与他说了两句不打紧的吉利话,这才绕了回来。
外面的小丫头收拾妥当了,纷纷搓着手跑进来,有几个嘴馋的伸手捻着零嘴吃了起来。
万星落偷摸将杯中剩下的椒柏酒倒进了花盆里,与秦秋远低声两句,二人便齐齐借故离席。
几个婆子闹哄哄地围着程叔一桌唠家常,程叔与几个汉子也被迫加入其中,几个婆子拿他打趣,自然无心秦秋远的动作。
陈十七瞧着扛着酒坛子偷摸进来的秦秋远,低首嘬了一大口,擦了擦嘴边的酒渍把酒杯放在了万星落跟前。万星落嘿得一笑,疾走两步扛来了酒坛,不客气地给她满上。
“还是这个好。”
秦秋远解决了椒柏酒,撸了撸袖子擦着汗坐在了席间。万星落给他斟了一大杯,他顺手拎起一大口下肚,满足又惬意。
“双陆来了,有人要顽吗?”
那个小丫头叫白露,正是先前撺掇陈十七出门看傩戏的。
“我来!来来。”陈十七抱着酒杯过去,坐在了白露对面,昔归也跟了过去,坐在陈十七身侧静静看着。
万星落拉了秦秋远玩投壶,见方京墨无事便拉了她做司射,秦秋远自然是做主人,万星落做宾客,又有几个小丫头端来乐器,东拼西凑,也算是凑齐了乐队。古琴声响起,秦秋远捧着木矢像模像样地走到万星落跟前。
“我这里有传世木矢,又有流纹铜壶,愿与君共享投壶之乐。”
“好酒好肉的,玩什么?”
见秦秋远不按常理出牌,万星落也另有说辞应对。瞧着两人现编的唱词,方京墨无奈地摇头,玩,还得是这两位。
“你不来,你就是懦夫。”
“来!”
万星落抢过了秦秋远手里的木矢,快走几步就往早就设好的绳子前去了。
“你们觉得,谁会赢?”
“我赌二郎会赢。”
“我觉得是万小郎君。”
“来来来,一文钱起。”
“是三点!”
另一侧几个丫头围着陈十七和白露玩双陆,凡是与终点擦肩而过的,就会有阵阵唏嘘声传出。
陈十七双眼紧盯着棋盘,两手抱着骰子不肯松开。周围的几个人眼神也紧随,期待着陈十七摇出的点数。
“娘子你再摇上半日,天就要亮了。”
白露跪坐在对面,双手撑着席子脖子向前微伸,一对双髻往前探了探。只是瞧了半晌,也不见陈十七掷出骰子,有些着急地开口。
“别急,这次一定能赢!”陈十七丢开骰子,骰子在席间翻动,一群人随着骰子来回移动,目光始终紧紧盯着滚动的骰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