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风雪平乐
万星落与陈十七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熟悉平乐庄的布置。一番游览,陈十七又一次感受到了秦安雅的蕙质兰心。大到房屋布置,小到栏杆装饰,每一处都透出别致。只是可惜现今是冬日,嗅不到夏日庄园的热闹景象。
院子西北角是一片梅林,到了寒冬正是红艳之时。前半夜吹了半夜的寒风,香气伴着寒风一并包裹着整片院子,院子里到处都飘着梅香。陈十七也是伴着梅香睡在了秦安雅旧时的闺房里。
入的院门,便见连廊曲折回转。池塘中的莲花早就落了,只剩下几株枯枝斜倚在河岸边休憩,与那精心雕刻的围栏相合,也算得上一副枯枝图。几尾锦鲤摆动着尾巴经过,留下了一圈圈涟漪便消失不见。有几只调皮些的,还吐两只泡泡,或是一个接一个的,或是一串的,各有乐趣。
连廊中央设置有湖心亭,亭子六角高翘,宛如伺机而飞的凤凰。六角下方各设置一风铃,每一次风起都伴随着清脆的泠泠声。亭子四周设有竹帘,风起时伴着风铃舞蹈。
中间是一只矮几,矮几下方有空隙,内设机关。按下机关便可见一块二尺长宽的空间,里面整齐摆放了几只月牙凳并配套的垫子。垫子上铺着绣花,其中两只针脚粗糙可见隐约的血迹。想来是刺绣初时技艺生疏造成的。剩下的几只针脚工整,可见技艺的长进。
今日天气不算太好,一早起就阴沉沉的。又因着昨夜与万星落比试到很晚,陈十七起身时已经是辰时过半。昔归见她起了,忙去小厨房把早饭端了过来。看着突然丰富的早饭,陈十七反倒没什么胃口了。坐在屋里又十分憋闷,她便携昔归往湖中心的亭子过来。
四周的帘子放下来,便少了许多寒风。程叔着人将几扇屏风一并运来安置在四周。昔归取来了暖炉,六个角隔一角安置一只,剩下一只放在陈十七脚边。之后又跑去小厨房,取来了各式果子。如此一番忙活,这亭子里倒是热闹了,也暖和了。
陈十七盘膝静坐了一会儿,忽的睁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四周一番张望便唤昔归一起坐着。昔归乍一听自然拒绝,陈十七又借口昔归站着挡了光线,昔归这才坐下。
二人面对面坐着,除了寒风萧瑟的声音就是陈十七吃果子的声音,着实无趣得很。
她便研究起秦安雅机关内的物件,垫子下面还有个厚厚又软软的物件,捏着手感不错。她眼前一亮,一用力抽了出来,瞧着手里厚重的地毯,又试了试坐在下面的月牙凳,只觉得阿娘十分聪颖。唤了昔归一起把地毯铺开,刚好绕着石桌围成一圈。
她乐了。
催着昔归把鞋子脱掉,一起盘膝坐在地毯上。
昔归觉得与主子同席而坐不合适,百般推辞,耐不住陈十七多番寻找理由,还是听从陈十七的脱了鞋。
坐在亭内,四面风声,又有淡淡花香,着实风雅了一番。
“这时候,还差一场雪。”
陈十七托着腮直勾勾望着外面的天,期望老天赏脸,能赐她一场漫天大雪。又想着,凡事不能全靠老天爷,她放下手转身看向昔归。
“你可识字?”
昔归点头,道自己学过《诗经》,勉强能做几首诗。
这下有了玩头。
陈十七拉着昔归玩起背诗。二人以盘中果子为彩头,各吟一句,答上来的可以得到一只喜爱的果子。
一轮下来,陈十七发现自己小瞧了昔归。捻起果子咬了一口,草草咀嚼咽了下去,急不可耐地问起昔归的旧事。
昔归倒是实诚,从出生到如今能记得的一并告知陈十七。陈十七听得瞠目结舌,原以为自己逃亡西北已是悲惨,却不想昔归家中更为凄惨,且又与母亲诸多关联。
自己的母亲与昔归的母亲原是旧时的主仆,因昔归母亲到了婚嫁年纪,秦安雅便在成婚前送她出嫁。嫁做人妇,第二年便有了昔归。可天不遂人愿,这一年昔归的父亲溺水而亡。秦安雅听闻母女生活艰难,便一同接到了太傅府居住。
又过了两年,秦安雅有了陈十七。昔归母亲便将昔归送到了家中托家里人照看,自己留在秦安雅身边帮忙照看陈十七。前几年,这户家人待昔归极好,久而久之,这户人家添了新人口就离了心,待她也大不如从前。后来,他们听闻秦安雅身亡,料定昔归母亲没了依靠,见昔归百般不顺心,遂将昔归转卖给了人牙子。
兜兜转转,昔归入了杀手组织。再后来,秦老家主拿了她的卖身契,昔归这才绕回了陈十七身边。
人世间的缘分,总是那么神奇。
一番感叹之后,陈十七陷入了沉思。她忽的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在一只硕大的牛角尖里蜷缩着,不曾倒退几步看看其他的。
见陈十七沉默不语,昔归也安静下来。亭子里又只剩下了飒飒的风声夹杂着淡淡的梅香。
恰在此时,一阵酒香从远处飘来。
“有长进了啊,懂得享受了。”
万星落拎着两坛酒夹着四只酒杯并一只龙纹爵从屏风的夹缝里钻了进来,见亭子里铺了厚实的地毯,嘿的一声用力踢掉了脚上的靴子。顾不得靴子是怎么歪七扭八地躺着,他急冲冲把酒杯摆在桌上。
一时间酒香四溢。
“今日,定是要大醉一场了。来来来,别看着,帮忙。”
万星落招呼了一声,昔归见陈十七点头这才上前帮忙。陈十七绕过他关了屏风,外面凉丝丝的触感让她的动作迟了一步,眨了眨眼,伸手接了一下,确认是外面的雪花。
果真老天爷眷顾。
“雪!下雪了!昔归你瞧,我就说会下雪的。”
陈十七双手捧着迈着碎步冲了过来,高髻轻摇,眉眼弯弯,语调轻快。转过身来仔细一瞧,哪里还有什么雪花,唯有一滩水罢了。她看了看水,恶作剧一般,一扬手将融化的水滴甩在了万星落头上。一阵清脆的笑声传出。
万星落与昔归同时抬头望去,是笑得花枝乱颤的陈十七。
万星落摸了摸头,入手的冰凉都让这笑声给捂热了。这是第一次,第一次陈十七笑得如此开怀痛快。陈十七的容貌不算出众,可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可爱,眉眼弯弯,贝齿微露,自然生成一份别样的魅力。
万星落抹了抹脸,一滴雪水顺着额头滑了下来。
“好啊!竟然偷袭!今日小爷就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厉害!”
说着,万星落就按着屏风探出手去接了几团雪花,不待雪花化成水就冲着陈十七甩过去。陈十七不肯认输,扒着屏风接了一手雪,团了两下击中了万星落。
昔归见二人玩闹起来,赶紧将酒坛和酒杯护好,免得一会儿遭了殃。
“看我的!”
“别跑!”
万星落一个翻身一只拳头大小的雪团飞向陈十七,陈十七一矮身错过了雪团,雪团掉在地毯上湿了一片。只玩了一阵,万星落的头发就染了白色。陈十七指着他笑得前仰后合。陈十七自己也好不到那里去,万星落瞧着她衣领上的雪花险些歪倒。
笑声传出去很远,走到门口的秦秋远脚步一顿,险些把自己绊倒。他揉了揉耳朵,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
“哟,老天爷真是给你们好大的脸,煮酒观雪,今日,谁也比不得你们的惬意。”
秦秋远进了院子就嗅到了酒香,又见屏风围着亭子,自然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脱了鞋子钻进了屏风里,搓着手就要拿酒坛。昔归二话不说护住了酒坛子。秦秋远一瞪眼,这才过了一日,这丫头就把自己当外人了?
“吃酒,吃酒!”
万星落甩了甩头上的水,掀了袍子坐在桌边。
闻得这方笑声歇了,程叔从隔壁院遣了小厮丫鬟过来,给几个人准备了毛巾和炭火,炉子烧得发红,屏风内又暖和起来,地毯上湿了的地方渐渐干燥。
中间架起架子,将爵置于其上,再把酒水倒入。不过片刻,酒香就翻腾着往四周散去。围着的几人都一脸的陶醉。
万星落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往自己的酒杯里斟了满满一大杯。秦秋远也是个爱酒的,见万星落酒杯溢出了一些,着急地接过了那只龙文爵。
“什么样的酒你吃不到,跑这里来与我抢酒吃。”
万星落抱怨了两句,含了一大口。一股辛辣在嘴里铺开,又搀着些香甜,万星落咂了咂嘴,餍足地靠在桌边,期待着下一杯。
陈十七与万星落方才一番打闹惹了一身的凉意,此时温酒下肚,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
借着酒香,陈十七还多吃了两块果子。
“阿娘真是蕙质兰心!”
万星落靠着屏风箕坐一侧,这些屏风中间用了别致的轻罗,既可以挡风,又能窥见外面的雪景。这样,面前是香风暖酒,转身就是白雪红梅,好不舒坦。
陈十七一挑眉,啐了他一嘴,“谁是你阿娘?别胡说。我可没有这么大的阿弟。”
万星落嘿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别扯那些,我是你师父,这辈分可不能差了。论起来,我得喊你阿娘一声阿姊。”
这话一出,秦秋远不依了,一巴掌拍在万星落后背,“呸!我今日倒要看看你这厮的脸皮有几块砖的厚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