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流华1
依李妈妈的话说,前头做到两件事不过是为了下马威与笼络人心,真正重要的是我名下所有的产业。
我进门不到一月时,昭玉的胞兄昭珏曾来问过我要不要接管昭玉给我的商铺庄子。昭玉名下的产业多,大部分皆是交给昭珏打理,如今改了我的名,便都是我的了。那时昭珏命人抬了好些账本子到我院子里,问我是否要接管,我竟傻到说不要,还实实在在地欺负了他一回。
偏生他是个老实人,虽替我管了这么久的账簿,但对我以往的娇纵无理像是毫不在意,每月还按例叫人给我送一回各个商铺庄子的账簿给我查看。商铺庄子每月都会换一次新的账簿,地方自己留用一本,给我拟一本。可我那时并不当回事,送来的账簿一个月堆着一个月,十几个箩筐堆放在库房的角落封了尘。
可我并不会管账,字儿写得不好、算盘不会打、生意一窍不通。于是当晚,我让人把盛满账簿的箩筐拿出来,又跟着他们一本一本将簿子擦去灰尘。又让人次日一早便守在城门口等卖云片糕的小贩经过买上两盒,听闻昭珏就爱吃这口。
我正梳妆时,小禾急着脚步进来,道:“夫人,收到消息了,大爷今日会去一品流华查账。”
我闻此消息眼里含了欣喜,正好云片糕也送到了,便急不可耐地催促着瑞雪动作快些。
府外早候着软轿,瑞雪将我扶进去后便往一品流华赶。
一品流华内有个瞎眼的说书人,人人都唤他老刘。老刘虽失明,但说起书来是极生动有趣的,总让人听得津津乐道,因而我从小到大最爱去到便是那处。
下轿时,茶馆的掌柜老关恭敬地迎了出来,笑眯眯道:“恭临夫人大驾,夫人可许久未曾到一品流华瞧瞧了。”
我也回了他一个笑,便问:“大爷在吗?”
老关做了个福,道:“回夫人,大爷这个时候也该来了,许是路上耽搁了。夫人莫急,先随小人进去坐坐?”
我点点头,只在里面捡了个靠门的位子坐下了。
一品流华不大,观全貌便只有八九套桌椅的模样,一进门的右侧便是老关的柜台了。再往里走一些便是老刘说书的地方,走到尽头便是一缸一缸的茶叶横列着一排。很是简朴,但这里的小二大多和善热情,遇着生人也总能聊上两句,虽小虽简陋,但总是漂浮着愉快的气息。
我正饮老关端上来的茉莉花茶,门外便走来一个瘦弱的身影。
一身素衣,仅领口绣有湖绿色的青竹纹样。脸色微有些不同寻常的苍白,却藏有一丝病态美。
确定是昭珏时,我抱着云片糕上前给他做了个福:“大爷好。”
昭珏似乎被我这一举动吓到了,忙后退两步,给我回礼道:“诰命夫人言重。”
我将手中的云片糕递过去,“听闻大伯爱吃云片糕,这是幼宁特地让人一早守在城门口买到今天第一炉最新鲜的。”
他的神色充满了惊讶,迟迟不接,我便扯过他的手,将一整盒糕塞进了他手里:“以前是幼宁年纪小不懂事,大伯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让大爷一直为幼宁操心真是太惭愧了。”
他愣了一愣,便示意我坐下。
“不知夫人来此处寻我是有何事?”
我起身倒了杯茶给他,又叹了口气说出了事情原委。
他的眉心舒展开来,道:“原是这样,夫人总算收起了玩心。”
我幽怨道:“可幼宁才学浅薄,一不会打算盘;二不会做生意的,往后还请大伯能指点一二。”
他起身向我拱了拱手,道了声不敢。
随后便问:“不知以往送去府上的账簿,夫人可都有查看?”
我讪讪一笑:“还未曾。”
“那可不行。”他转身去吩咐老关拿账簿来,打开后摊开在我面前,“好在如今是月初,薄子容易看些。”
便坐下与我讲解,只有寥寥两页,也算是能吃得透。但不得不说在昭珏手底下办事的也十分能干,买茶的日期、收茶的价钱、连每日卖出多少茶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记账的几个,连名带姓、甚至住宅也记下了。
确认我能看懂账簿后,昭珏又拿来柜台上的算盘,教我打算盘。而后还要我把口诀抄上一遍回去熟记,他端详我的字时,好看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夫人这字……要多练啊。”
我干笑了两声点点头。
他道:“若夫人有心学,不如每日的午膳后来此处跟老关学上一两个时辰。茶馆虽小,但来的人有身份尊贵的,也有平民百姓,能帮助夫人尽快熟悉这一小门生意。”
又待了半个时辰,才拜别了昭珏,坐上软轿回将军府。
昭珏的身子有些先天不足,至如今还靠汤药养着。同昭玉年岁相差不大,虽他是亲王的侧妃所生,但同昭玉从小的感情是极好的。再者,昭珏无心考取功名,生意却做得有声有色,便一门心思放在家中产业上。他为人也十分亲厚,虽与我同在一处一整个上午却毫无逾矩,手底下的人也是十分信赖、敬重他的。
回到我院子时我也不闲着,午膳后让人拿来一品流华的账簿给我查看,一看便是一个下午。
后来等人拿晚膳来期间我又让瑞雪铺好了笔墨纸砚,临着一本不知道谁的字描摹了起来。我从小便不常写字,也总把父亲请来的教书先生气个半死,对于先生的赏罚从来都不当回事,终究还是气走了一个又一个先生。如今我捏着笔的手直颤抖,顾字也写得歪歪斜斜没个正形。
正当我扔出四十六个废纸团时,面前出现一双玄色缎面鞋,抬头却见是昭玉。
他不来倒好,一来我便气上心头。谁让他把产业当聘礼都给我了,害我这般辛苦……
他捡起我丢出去的纸团,摊开后细细看了许久,后又笑道:“这么久了,字一点儿也没长进过。”
我一时觉得丢人,便起身抢过那张皱皱的纸护着。
“我什么时候给你看过我的字了?”
他道:“是谁在我待在军营时日日给我写信唤我回来,每次还是这么厚厚的一沓,难道宁儿不是太想念我才这般?”
一刹那我的脸便红得不成样子……当时我母亲日日催着我写肉麻的情诗给他,我被催烦了,只得随意在诺大的纸上写了仅仅回来二字。后来我怕母亲再唠叨,连着四五十张都写了字,一齐塞进小而薄的信封,每次都险些撑出裂痕来。
我叹了口气,捂着脸央求道:“二爷,旧事别再重提……”
他戏谑道:“宁儿不信,我去拿给宁儿瞧瞧,届时便想起来了。”
我一惊,忙摆手道:“不看不看。这种东西二爷还留着用来笑话宁儿,真是非君子所为。”
语罢我故意便做出生气的模样回到案桌前坐下。
他追过来坐在我身旁,哄道:“不看便不看,别把身子气坏了。”
我见他致歉得颇有诚意,便不再为难他了,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骗你的,没气。”
他皱起眉,一把将我扯进他怀中。我怕他撞上他还伤着的右手,便一直抵着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