饯别一碗粥
周舟原来叫周粥。
从前也在朱家做事的周婶子说,娶个贱名好养活。“粥”的意思,就是希望周粥喝粥就能饱腹,就是把一锅稀饭里的米全让给弟弟,自己喝米汤也饿不死的意思。
十二岁的时候,周粥被周婶子接到上海,充了这朱家后宅里的杂役,朱霖当时正好缺一个丫鬟,便把她支了去。
“你叫什么?”十四岁的清隽少年,有着配得上他那张好看的脸,皎皎若明月的眼睛的好嗓音。
周舟低头揪扯着衣角露出来的线头,答他,“周粥,吃的那个粥。”
朱霖嫌她名字寡气,便给她改了个字,“你以后就叫周舟吧,舟啊,就是船的意思。”少年一时兴起,又问她,“诶,这船啊可以去地球那断的美国呢,周舟你知道不知道的啊?”
周舟截止十二岁,去的最远的地方便是她娘做事的上海了,她这么点距离都觉得远的不行,去美国,那得是多少里路啊?她又哪里去过呢。
朱霖见周舟不搭话,又看着她渐渐蹿红的耳根,把果盘里的蜜饯分了一颗给她,是最出名那家作坊里的蜜枣,朱霖细白的手将那东西递给她,“周舟,跟着我,天天有果子吃,喝什么粥啊?”
但是朱霖过得也并非表面上一般的光鲜,朱家的大少奶奶整日吃斋念佛,朱家上上下下都是二姨娘在打点,打点着打点着,到他们三房手里的自然而然的缺斤少两起来,三姨娘生下朱霖以后就一直身体不好,勉勉强强的在病床上度日。
回回周舟去二姨娘那里拿月俸都能听见从那张漂亮的嘴里蹦出来的恶心话,无非是咒着三姨娘快些撒手人寰,好给朱家节约些银子出来。
“看什么看?”二姨娘瞅着周舟,瓜子壳蹦向她,落在周舟脚边,“看也没有多的,你们太太靠那郎中吊着仙气儿,匀给你们的就这么多。”
你听听,这是什么算法。但周舟又不是主子,受着气儿也就罢了。回到房里,把那一点看起来惨巴巴的银子给朱霖,她自己都不晓得该如何跟少年解释。
朱霖只是淡淡瞅了一眼,他哪里不知道呢,暂且搁下这事情,把手中的飞鸟集塞到周舟手中,“周舟,我看的眼睛疼了,你念给我听。”
周舟嗤他,“我读的不好听,三少爷又得笑我。您啊,就是在我身上寻开心呢。”
话岁如此,周舟还是接过那书,从那一页的第一句开始读:“世界以他的痛苦吻我,却要求我以歌声回报。”
一句话读完,两人都沉默下来,这话意思浅显,周舟也能明白,她突然问到,“一直如此么?”
“什么?”
“这人活着一直这么的痛苦么?”周舟又不由得想到阁楼那氤氲着中药味房间里孱弱的女人,那是朱霖的母亲,有时候周舟甚至恶毒的想,要是三姨娘快些去了,她们少爷的日子是不是要过得宽裕些。
然后她又想到自己,每个月的月钱,一大半要寄给家里,周老爹有腿疾,年纪大了也不能做什么重活,只得靠周舟和周婶子养活,下面还有个弟弟要读学,算来算去,到最后,周舟竟成了这个家里来钱的路子。周舟留给自己的钱微乎其微,可能只够这上海滩里的一顿简餐的钱,又或者只够一包鸿福记的蜜饯。她的以后最好的出路便是借着这朱家的路子嫁给谁做小么?而后,她的孩子又和这朱霖一般的做个名存实亡的少爷么?
朱霖思索着,又答她,“也许吧。”
也许一直痛苦如常,也许是跌宕起伏的痛苦。
所以在朱霖遇见活泼天真的尹洛璃的时候,那样一个甜美虚幻的梦境如何不醉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