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凰

日暮西沉,黯淡的灰黃从天际扩散开来,唯有斜阳余晖,落入凡间,泛起点点盈光江皖快步走在宮道上,欲在天黑前,赶到六艺馆。

前些日子太子翡送了江皖一串西域的琉璃宝链,流光溢彩,即便在黑夜中也熠熠生辉。

然而昨日在六艺馆练琴的时候,江皖嫌咯手,便将它摘下来放了一边。

结果就是,江皖将它忘在了六艺馆。

江皖:(懊恼) “早知道就一直戴着了……”

那串宝链乃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江皖也喜欢的紧。

希望不要被哪个宫人顺走。

思及此,江皖步下又快了几分,无奈这宮裙实在是繁琐,硬是把她十分的速度限制到五分。

就在江皖心急如焚的时候,忽闻一阵琴声,顺着东风而来。

江风徐徐,琴声宛若潮水般溢开,婉转如春日莺啼,缠绵若青桃乍熟。

江皖:这是……凤求凰?

江皖虽琴艺不精,却也知道这首大名鼎鼎的曲子。

江皖也听过许多版本的凤求凰,却都没有这一曲悠情深意切。

余音袅袅,缠绵悱恻,好似唇齿相依。

江皖:此人定是个大家。

江皖:宮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个乐师?

江皖拎起过长的裙摆,踮起脚尖潜入六艺馆中。

借着夕阳的余光,江皖看到了个玄衣背影——背如玉松,清正风雅,端的是派贵气。

江皖:现在乐师都那么贵气了?

江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道背影,玄衣透迤,发若丝绸,光看背影都觉得是个美人的程度。

一曲终了。

江皖:(拍了拍手)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那人回过头来,江皖也顺势看清了他的容貌。

此人生的一副冰肌玉骨,好似昆仑山巅一捧化不尽的霜雪。

他眉目凛然,面若泠泠如玉;眸色又浅淡,宛如漫漫云海中浮沉的皓月。

然而在回头那一瞬间,他周遭萦绕的寒气,尽数消弭。

桓清平:(微弯眼角,敛去所有锋芒) “殿下。

这声音脆如玉石敲击,尾音隐隐上扬。

他认出来江皖实属正常,毕竟宫中本来女眷就不多,且只有长公主如此招摇。

江皖:(脑海中有个一闪而过的身影)“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容貌如他这般出色的人并不多,能让江皖觉得熟悉,那定是在哪里见过。

还未等他回应,江皖便想起来了。

江皖:“我想起来了,你是那日跪在御书房前的人。”

那天还下着大雨,他一动不动的跪在御书房前,路过的江皖看他满身都是雨,便让宮女递给了他一把伞。

江皖:(感到惋惜)“琴弹的不错,只可惜惹了不该的人。”

江皖那爹本就不正常,疯起来更是离谱。

曾经有个乐师不过是弹错了一个音,便被东雍帝砍去了双手。

而当初这位跪在御书房前的乐师,估摸着也是触了他的霉头。

毕竟杀不杀人,全靠东雍帝心情。

江皖:不过人嘛,还是要有点奔头。

江皖:“听你琴声,大约是有心上人罢?”

他浅淡的眸光蓦地一亮,听到这话的桓清平就如同悬崖峭壁上久逢甘露的兰草,为他濒死的生命添上一抹亮色。

桓清平:“您……知道?”

桓清平:她竟然知道我的心意。

桓清平原以为这不过是他强求来的姻缘,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可以面对长公主的冷脸,可以忍受长公主的不满,却唯独沒想到是“两情相悦”。

江皖:兄弟,你这眼里的感情都快溢出来了。

江皖被他盯的有点不自在,但一想到她身为长公主的威严,还是迎面对上他的目光。

江皖:“略知一二。”

江皖好歹也算是学过音律的,虽算不上大师,却也能抚上几曲。

江皖见多了被东雍帝折磨疯的宫人,看在他弹琴弹那么好的份上,江皖琢磨着安慰他两句,不要因为疯皇帝就丧失活下去的欲望。

江皖:也算是个好苗子。

江皖:“既然有心上人,那就更不能放弃了。熬过最黑暗的日子,待出宮后继续相守,岂不更好?”

桓清平闻言一怔。

桓清平:她是要与我离宮后,长相厮守么?

江皖:(语重心长的叮嘱)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江皖:风雨后便是彩虹。

桓清平:“原来您也不喜欢这宫闱么?”

这宫中压抑又沉重,江皖属实提不起来什么好感。

不过相比这个时代的其他人,她已是大幸。

江皖不必担心食不果腹,也不必担心旱涝蝗灾,江皖是东雍最尊贵的长公主,那些疾苦都与她无关。

这些年,江皖也算是享尽了荣华富贵。

江皖:“只是还有些遗憾。”

桓清平:(轻声发问) “遗憾?

江皖:“遗憾只能守着这一方天地。”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江皖只能被限制在这狭隘的一宮当中,等待着结局的来临。

桓清平:(神情柔和)“出嫁后,您可以去很多地方。”

江皖:出嫁后?

江皖嗤笑一声。

江皖:“又能去哪?”

江皖毫不客气的说道,横竖不过一介乐师,对她造不成什么威胁。

江皖:“顶多就是住在公主府里,闲暇时在城内溜达溜达。”

桓清平:“公主也可住在桓府。”

江皖:还是不了吧,我怕桓清平半夜拿被子捂死我。

桓清平:“您想去城外也无非不可,世家女郎经常会去城外的寺庙祈福,届时您跟着一道便是。”

他似是怕江皖不满意,又极快的补充。

桓清平:“宮外时有女郎举办宴会会友,公主长于深宮,必是沒有参与过。”

江皖:哦……会友啊。

江皖曾经闲着无聊去凑过热闹,那群贵女不是做些矫揉造作的诗,就是说些伤感春秋的废话。

江皖对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诗句沒什么兴趣,而且世家贵女明里暗里排挤她这个新朝公主,江皖沒必要自找不快。

江皖:(兴致缺缺)“她们不欢迎我,我又何必自讨沒趣?”

江皖至今还记得那崔家女洋洋自得的模样。

“崔家五十年前就已改用象牙玉著,金瓯虽华却也不过俗物,用膳时,还是巧玉更风雅。”

“物也是有灵性的,用的久了,自然也能沾染几分器物的神韵。’

江皖:就差直接说我土了。

江皖:“不过那些筷子都被本宮融了。”

金瓯筷在江皖眼里已是极度奢靡,黄金嘛,本就不是拿来当筷子用的。

于是江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后宫中所有金筷都融了,做成了一大块金砖,日日摆在含章殿。

江皖:“后来本宮就再也沒有参加过这等恼人的宴会,她们总是有理由挑出各种毛病,烦的很。”

这群世家贵女平日里各种小心思不断,遇见江皖,就都齐心一致对外了。

桓清平:(沉默半响)“崔家女确实过分了些,她素来口无遮拦,不过并非所有女郎都如公主口中这般不分事理。”

他的母族便是崔家,自是知道崔家人的日常有多铺张浪费。崔家好美玉,就连奴仆身上都悬挂着玉环。

江皖:“有,但不多。”

江皖脑海中细数浮现几个人影,然后挨个排除,最后竟只剩下一位。

江皖:“在我看来,也就王家那位配得上‘贵女’一称。”

王泽妤性子是冷了些,但她从不掺和那些破烂事儿,她家教极好,从不屑于背后诋毁。

提起王泽妤,就不得不让江皖想起来,她那位有缘无份的青梅竹马——桓清平了。

江皖和王泽妤之间的交情也不过是见面会打个招呼,经过江皖的观察,江皖发现她是个冷性子,而原著中的桓清平,似乎也是个冷情的?

江皖:他俩要是真凑一块,估摸着一年到头也说不了几句话。

江皖:(自言自语) “其实也挺可怜的。”

世家培养出来王泽妤,就是奔着联姻去的,她们这样的高门贵女,表面风光无限,但若抛去联姻,就沒有任何价值。

桓清平:“您认为王泽妤可怜么?”

江皖:“有点。”

江皖:“总觉得这些世家有些无情。”

先前江皖置身于事外,自是不当回事;如今她入了这局后,才觉王晏之无情。

怎么说,王晏之也是她嫡亲的哥哥。

桓清平:“这就可怜了?”

他眸光细碎,如同湖面上摇摇欲坠的冰。

桓清平:“她不可怜,所有世家的子弟,都不值得您同情。”

桓清平:“王泽妤如今的一切曾是王家所赐,若沒有王家,岂有她今日?”

多少人羡慕她的风采,可这些风采,皆是由珠砾玉石堆积起来的。要搜刮多少民脂民膏,才能汇聚出来宛若山高的珍宝?

桓清平:“这世间从未有不求回报的感情,家中所给的一切,皆是要还回去的。”

他神色淡漠,和初见时无异。

那时的他跪在大雨中,如同枯死的旧柳,抽不出半簇新芽。

江皖:“看来你家里对你不好。”

桓清平:“好与不好,又岂是三言两语说的清?”

族人敬他、尊他,甚至怕他。

却无人爱他。

江皖:“也是。”

多少人被养育之恩桎梏着,想要逃开却又无力掙脱?

成长就是一个不断阉割的过程,最锋利的棱角,往往是被最亲近的人磨平。

人就是这样,不断舍弃的前进,直到面目全非。

江皖:“但还是活着更好,你说是吧?”

江皖:连我这种注定be的人都努力的苟命,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江皖:“你弹的一手好琴,生的一副好皮相,也算是上天厚爱了。”

桓清平哑然失笑,他笑起来犹如冰雪初融,眉目间泛着点点的波光。

他还是头一次被人以如此直白的话称赞,世家女郎们的爱慕都是拐弯抹角的含蓄,没有江皖如此坦率直接。

江皖:“笑起来更好看了。”

江皖:看来是想开点了。

江皖:这样应该不会寻死觅活了吧?

安慰完他,江皖开始寻找那串琉璃宝链。

江皖:“你有沒有见过一串特别亮的珠链?”

桓清平:“公主说的是这个么?”

他从袖中拿出来一副由宝珠串起来的手链,光彩夺目,璀璨如星河。

江皖忍不住凑上前看了看。

江皖:“怎么感觉有点……褪色了?”

这宝链沒有原先鲜艳了,多了素雅,少了靡丽。

江皖:不太对劲。

江皖:宝石就算褪色,也不至于掉的那么快吧?

江皖:可这制式、珠石,分明和先前无异。

桓清平:“大抵是光线不同所致罢。”

江皖:“应该是吧。”

江皖从他手中接过那串珠链,他的指尖冰凉,凉的江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江皖:(委婉的提议)“我建议你去内务府要个小手炉,你体温有点偏冷。”

江皖:不然照这个体温,冬日容易血液循环不畅,琴师本就靠手吃饭,伤了骨就不好了。

桓清平弯了弯眼角。

桓清平:“谢谢公主关心。”

江皖:(不在意的摆摆手)“沒事儿,要是内务府不给你,你就来含章殿找本宫,我宫里多的是呢。”

天色渐暗,江皖也不便在六艺馆逗留。

江皖:“有空再来听你弹琴。”

说罢,江皖便离开了。

桓清平站在二楼的眺望台上,凝视着江皖离去的背影。

良久后,他才从袖中掏出另一串珠链,这串宝珠和方才给江皖的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色彩更加鲜艳。

靡丽若春桃。

这串珠链出名的原因并非是上面价值连城的宝石,而是其后的故事。

它在西域被称为“情人锁”,相传这上面的红宝石是由心爱之人的血浇灌而成,红的绝艳。

民间有传说,将情人锁戴在心爱之人的手腕上,永生永世都不会分离。

西域一共进贡了两串,一串被皇帝赐给了太子乐,一串赐给了桓家。

桓清平今日进宮的目的有二:其一是为了拿走六艺馆的镇馆之宝梧桐古琴,其二就是为了为了将“情人锁”赠予他未来的妻子。

虽说过程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但结果终究是好的。

不过他还是略有不悦,虽说早知太子乐和长公主感情甚好,但这种东西,还是夫妻之间相送更合适,无奈太子捷足先登,他也沒个办法。

这时,纱幔后的小厮毕恭毕敬的走出来。

青年:“公子,时候不早了。”

桓清平:“嗯。”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

随后,桓清平又想起来了什么。

桓清平:“把琴留在这儿罢。”

小厮有一瞬的惊异。

他家公子喜好弹琴,更喜收藏名家所制古琴,今日进宮就是为此而来,沒道理放过这把千年梧桐木所制的栖霞古琴。

江皖:“有空再来听你弹琴。”

桓清平:“俗物所奏的靡靡之音,入不得公主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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