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雨甘霖（21）

对于一个完全不爱孩子的母亲而言，孩子不过是个借自己肚子来到世上的小娃娃，连血缘却丝毫不想去疼爱的小孩子。她的存在不能说是错的，只能说是与自己的生命不相干的，她的死活，完全与自己没有关系，也没必要去心疼，在李甘霖心里，那个孩子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谁会去爱一个可有可无的孩子？她不会，兰浸溪也不会，黄赔亦是。

李甘霖回想女儿出生的那夜，天空也是飘着鹅毛大雪，寒冷的风在人间肆意妄为，全然不顾及半夜还外面的人的冷热。就算是冷到赤脸红手，生了疮，仍会有人在夜里劳作，为了活下去，没有人容易。

帐篷被风呼啸得呼呼响，直刺大出血的甘霖的骨头里，她竟不知自己究竟是冷是热。额头上冒着大粒的汗珠，紧紧捏着被子的手掌里黏哒哒，被窝里的胸腔与小腹都在用劲，寒冷的膝盖贴着有些湿暖的被子，一双腿也因为用力而颤抖，血滴落到地上，她已经因为乏力再也哭喊不出声音，她昏迷了过去，汗珠还不舍得离开，一直往外冒。

她的周围是那几个大老粗男人，他们没有关心她，都在祈祷孩子平安，都在用他们的话语对接生婆说保孩子。她是昏迷了，可不是昏死过去，她能听见他们说话，她的心比外面的雪还冷。她像是田埂里驱赶鸟儿的稻草人，任人摆弄不知疼痛。她感受到孩子出来，听到她哭泣的声音，听到所有人祈祷成真的欢乐声，所有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吵闹到她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她昏迷后，也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只是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情是她的丈夫趴在她的身上，把她的胸腔咬出血，说这样才能要出奶，给孩子喝，不可以让孩子饿着。她不知道到底是给孩子喂奶水还是给这个恶心的人喂奶水，但是都没有关系，就算没有孩子，他也会这么干。她就是个没有灵魂的稻草人，不知疲惫，不懂反抗。

“可她到底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她爱你，她才选择到你的肚子里。”他似乎是一个圣人，他可以去劝李甘霖爱那个孩子，他甚至可以去劝她去爱那个男人，“你不但要爱那个孩子，还得去爱他的父亲，不论你有多苦，我就不信这么多年你就没有感觉到幸福？孩子叫你母亲的时候你不幸福吗？你想想那个孩子才几岁，她还那么小，她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你于心何忍。”

“我于心何忍？你问问她的父亲于心何忍。我生孩子大出血，差点死掉，没有人关心我。我喂奶，我被他们那群老男人逼着一个个喂过去，我是人啊，我不是母牛。”李甘霖的疼痛，他似乎是感受不到的，他说的爱似乎从来都是口头上的。

吕灵泽面不改色，却再也没有说话，等到李甘霖哭累了，睡过去了，他才低下头在她的眉上亲吻一下，说：“公主，我不会让你回去的。”语罢，他才慢慢走出门，此夜，公主府的庭院里，雪地上，有个人，哭到抽搐，失声，呼吸困难，最后昏迷。那时候停止的雪，在半夜又下起来了，而他始终是没有离开的。雪会覆盖悲伤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