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师父
青天白日明德殿却大门紧闭,任谁路过看了都会起疑。
没到半个时辰,长翎殿便派人来问了。
赵清珵请了谢春芳去长翎殿回话,靖桢帝失踪一事除了何荣他没有与任何说,谢春芳也是当真以为陛下得了天花,才去的长翎殿给李蓉传话。
其实谢春芳隐约也猜出来了赵清珵藏着事,但他聪明,在这宫里想要活得长久,许多事不知道要比知道要好。
但是连着三天,就连谢春芳都没有见过靖桢帝一面,饶是谢春芳再怎么坐得定,也该着急了。
“你过来。”
天色昏暗,谢春芳喊来了本该在靖桢帝面前当值的何荣。
“师父。”这些日子何荣跟在赵清珵身边,瞒着靖桢帝失踪的消息别说有多提心吊胆了,就怕蹦出来一个人将这事捅了出来,到时候他和南翊侯谁都逃不过去。
“好几天没见你过来给我请安,都在忙些什么?”
谢春芳盘腿坐在塌上,近来他总是头痛,不抽几袋水烟根本没法入睡,天越来越凉,眼看着这秋天就要过去了,自己能活多久,谢春芳心里有数。
“你喊我一声师父,我也不图你孝顺我什么。”
听到这话何荣赶忙跪在跟前,抱住了谢春芳的腿,“师父说的哪里话,您看得起我,将我认作徒弟,徒儿怎么敢不孝顺师父。”
谢春芳砸吧砸吧了两口水烟,一口老痰堵在了喉咙中,他清了清嗓子,“师父活不了多久了,再多的事情也教不了你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伺候陛下的差事交到你手上。”
“师父如此看重徒儿,徒儿必定不辜负师父。”
谢春芳的目光有些浑浊,“你要尽心伺候陛下,那我问你,今日本该是你当值,你怎能离开明德殿这样久?陛下生了天花,你既不在陛下跟前伺候,又跑我这个老头子这里来做什么?”
“陛下跟前离不了人,何荣,可我瞧你这阵子,怎么就跟在南翊侯后头进进出出了呢!”
谢春芳声音骤然一沉,何荣是他一手提把上来的,骗谁也不敢欺骗谢春芳。
“师父……徒儿、徒儿……”
“谢公公。”
偏殿外响起一阵叩门声,赵清珵清隽的声音落下,谢春芳闭了闭眼,他一把将水烟重重放在了桌上,颤颤巍巍地起身,何荣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面如枯槁。
“南翊侯,陛下到底怎么了!”
赵清珵面色平静地站在谢春芳面前,“谢公公,陛下起了天花。”
“既然如此,还请南翊侯让奴婢去见陛下一眼!”
赵清珵摇了摇头,“还请公公不要为难本侯。”
“南翊侯!”谢春芳提高了语气,他望着明德殿正殿的方向,自从先帝登基,他便一直在明德殿中伺候,到如今已经四十年了,谢春芳一口气提不上来,咳得面色通红,“南翊侯,老奴、老奴伺候了半辈子先帝,如今陛下年幼,老奴只想、只想见陛下一面,倘若陛下安好,老奴就算是死、也、也有脸去见先帝!”
“明德殿大门紧闭,南翊侯,你瞒不住了,无论您想做什么,靠您一个人您都瞒不住的!”谢春芳苦口婆心,他知道赵清珵正孤注一掷地走在自己决定的那条路上,他不知道赵清珵能把北周带去怎样的一个来日,他也不想知道,他老了,他只想守着陛下,就算是死他也能安心了。
“谢公公年事已高,若是要事还是好好保养身子。”
“明德殿一应事务,让何公公来处理就是了。”
“南翊侯……”何荣的神情有些为难。
赵清珵瞥了他一眼,眼神满是凌厉,何荣立马沉默了,他只是搀着谢春芳,在赵清珵转身离开的时候喊了一句‘师父’,谢春芳望着何荣,有些无奈,又有些悲哀,“你也不说?”
“还请师父谅解!”
何荣咚的一下跪在了谢春芳面前。
谢春芳挥手,有些疲惫:“既如此,你便走吧。”
“师父,徒儿不是有意欺瞒……”
“你走吧。”
谢春芳看向了别处,他的心如止水,异常平静。
漆黑的夜色下,谢春芳久久不能入睡,他盘坐在窗边塌上,望着天边那轮清冷孤寂的月,只觉得这宫中的月亮好似千年万年都如此,谢春芳静望着孤月,感受着身体中最后一丝温暖缓缓流逝。
他这一生,终是到头了。
翌日清晨,才被谢春芳赶走的何荣蹑手蹑脚走到了谢春芳居住的偏殿,轻声喊道:“师父,徒儿瞧着您昨日嗓子不好,特地给您炖了一盅雪梨汤。”
里面没有动静,何荣推门:“师父,徒儿昨日惹您不快,特来请罪——”
何荣话才说到一半,就见坐在塌上的谢春芳轰的一下倒了下来。
苍白脸上毫无血色,身子僵硬冰冷。
“师父——”何荣一声悲怆呼喊。
寒风从遥远的北方一路南下,飘进了九重宫阙之中,巍峨的宫墙上落下来第一道雪花,下雪了。
谢春芳死的悄无声息,他身为靖桢帝的贴身太监,在明德殿中德高望重,本该有一场热闹的葬礼,但如今时局纷乱,明德殿中的宫女太监全都被扣在了殿中,以至于谢春芳死得时候只有何荣一个人送他。
初冬落雪,何荣顶着狂风从角门进了宫,正好碰见几名小太监躲在拐角处偷喝黄酒,他怕这几名小太监挨罚,编凑上去多说了几句。
谁知这几名太监听了何荣的规劝,非但不害怕,反倒愈发得意了起来。
“这位公公别怕呀,如今咱们太监可不是从前谁都能在头上踩一脚的了。掌印在朝里风光,如今还建立了东厂,望都之中谁见了咱们不点头哈腰的啊,再说了——”那小太监年轻,嘴上没个把门的,在旁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便着急忙慌往外漏,他凑在何荣跟前神秘兮兮地说道:“公公您不知道,如今陛下宠信司礼监,什么事都听咱们掌印的,前些日子我还见着司礼监的公公去明德殿伺候呢,有陛下宠信咱们,今儿不过是天冷喝点酒,算得了什么啊!”
司礼监的人去了明德殿?
何荣眼珠子一转,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便是胡说了,司礼监在前朝,没的怎么去了明德殿呢?”
“公公您不信啊?我那日可是瞧的真切呢,那位公公就是从司礼监出去的,一路顺着长街去了明德殿,瞧着那身量还与公公挺像呢,模样……”说话的太监啧了一声,“哎呦,我怎么瞧着模样也挺像呢!”
何荣着急忙慌回了明德殿,立马想要找到赵清珵。
结果一问,赵清珵竟然出宫了。
“南翊侯是在午时出的宫,也没留话,何公公若是有要事寻侯爷,只怕还要等等了。”
何荣站在明德殿的廊下搓手,哎呦这南翊侯也真是的,早不出宫晚不出宫,这个时候出去了!
可不是耽误了要紧事嘛。
殊不知,赵清珵出宫也正是为了要紧事!
靖桢帝寻到了。
石斛带着李家的护卫快把整个望都都给翻遍了,才在望都城郊的一座小寺庙中发现了靖桢帝。
“只是……”石斛说的吞吞吐吐。
“什么事你快说吧,结巴了?”周小敬还留在李府,这事瞒不住海之唤,便也瞒不住周小敬。
“陛下他把头发给剃了……我离开的时候还听见寺院里的人喊他法号‘莫缘’,侯爷,大人,咱们这位陛下,是不是出家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