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抉择

“润鹤，就算你不说，我想知道的事情必定会有人告诉我。”海之唤注视着赵清珵，“你与李聿一路南下，途径多城想来心中早有感悟，北周现下如何，你心里也有数。”

“大丈夫在世，有可为有可必为，老师，北周大乱不久矣，润鹤看在眼中，却不知道该如何做。”

赵清珵的神情苦涩，他心中有正道，不可能去走那条大逆不道的路，但眼下他却不知道，还有什么路能走。

他被赶出了望都，一无所有，连带着李聿也离开了辽东，他们一路逃亡，却不知道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赵清珵的神情痛苦，他自从离开望都那天开始便没有一日是轻松的，如今赵棣选择独立一方，或许在某一天，他会带着兵马北上，做北周史册上的罪人，这条路要死多少人赵棣不会在乎，多少百姓会因为这一场谋逆家破人亡，赵棣也不会在乎，但赵清珵做不到。

他低着头，摇头哽咽，“老师，我做不到。”

但他想要活下去。

他不往前走，跟着他的这些人全都会死。

望都的同莲，华章，岭南的这些文官武将，还有他从三大营带出来的这些将士，行差一步就会有上万人因为他的选择而白白送命。

李聿多了解赵清珵，早在武镇川提出他们或许可以拥兵自立的时候李聿就摇头了。

赵清珵的痛苦和犹豫，李聿全都如此了解。

海之唤伸手拍了拍赵清珵的肩膀，哑着嗓子道：“好孩子，好孩子，老师知道，老师都知道。”

“老师，我的父亲死于谋逆之罪，麟都满门遭受着不白之冤，我不可能走上这条无颜见我爹娘的路，但是我不往前走，跟着我来岭南的将士该如何？那些效忠我的官员又该如何？”赵清珵眼眸微红，他想不明白，从望都来岭南，这么多天了，他依旧想不明白。

赵清珵在长夜下辗转反侧，望都决心诛王，如今新君年幼，全由皇后和内阁把持朝政，倘若在这个时候望都要发兵讨伐各地封王，要么接受一败涂地的命运，要么就像赵棣那样，与望都挥刀相向。

无论哪条路都让赵清珵痛苦。

“润鹤，你握住手中的刀，有时候并非只是为了杀戮和掠夺，而是为了守住脚下的土地和身后的子民。”海之唤平静地看着赵清珵，“从你选择握住权势的那天开始，便不可能独善其身。”

手握重权，便该承受权利带来的风光和痛苦。

海之唤用力按住赵清珵的肩膀，“润鹤，低头看看脚下，那也是你需要承担的责任。”

海之唤历经三朝，放眼北周上下，可以说没有谁经历的风雨会有海之唤这样多，海之唤拥有着令人平静的力量，那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坚守与豁达，为人臣他刚正不阿，离朝在野他逍遥度日，北周向来推崇文臣风流，可在赵清珵看来，世上真正担的上文人风骨君子风流之人，唯有海之唤一人。

“润鹤，王朝百年本是一场大劫，你我不过是沧海一粟，无论前路如何，眼前该做之事最为重要，不是么？”海之唤干枯的脸颊泛着笑意，“你从望都回来未必就不是一件幸事，照你所言如今望都新君继位，内阁和皇后还有的折腾呢，留在那是非之地有什么好？李蓉想要夺权，那就让他和袁庭争去，袁庭那个老古板，他斗不过李蓉，望都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不破不立，你如今的痛苦懊恼或许在来日就会柳暗花明成为助你前进的动力，既然前路难以预料，眼下想这么多做什么？再说了，岭南如今也不太平，你回了正好，先将岭南料理干净，才腾的出手做别的。”

海之唤的话让赵清珵豁然开朗。

他虽然从望都出来了，但整个人整颗心却被困在了望都，不得解脱。

“你小子啊，”海之唤摇了摇头，“我看你这些年，竟有点作茧自缚了。”

赵清珵自嘲一笑，“老师说的是，润鹤该骂。”他垂着头，语气有些低落，“从前润鹤以为手握重权，便能随心所欲更为自由，可如今只觉得满心茫然，无论我站在哪里，身处何位置，总觉得满身桎梏不得自由。”

赵清珵成了被束在蛛网中的飞虫，一举一动都得小心翼翼。

“当年润鹤狼狈入都，被关在囚车中时，觉得活下去最为重要，活下去，爬到高处，让谁也无法欺凌我与阿姐。可如今我坐在南翊侯的这个位置上，却觉得手中空空如也。”

赵清珵只觉得自己如今好似在追逐一道虚无缥缈的光，他不知道那道光会出现在哪里，行走在漫漫长夜下没有尽头。

如今越往前，越觉得窒息黑暗。

他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于是海之唤让他停下来。

和蔼而又平静地与他说，润鹤你走太快了。

先停下来，再往前走。

被推着往前走总会痛苦迷茫，停下来自己找到往前的路，才能走的长远坚定。

赵清珵开始在岭南过上了修身养性的日子，白日里要么读书，要么跑去和海之唤一块钓鱼，海之唤依旧喜欢用那一根没有饵的鱼竿，随意地往湖心一抛，戴着斗笠躺在泥地上，望着天边慢悠悠飘过的云，怡然自得。

在岭南的日子悠闲，赵清珵伤养好了，连带着腰上都多长了几两肉。

在某一日风轻云淡的日子里，海之唤突然问赵清珵，“倘若北周大乱，他该如何？”

赵清珵被问住了，像是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润鹤，倘若今时今日，北周四分五裂，天下大乱，各地封王拥兵自立割据一方，流民遍地饿殍遍野，你该当如何？”

在此之前，赵清珵只想过他想要握住更多的权势，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权势能够带来什么。

身处望都手握重权之人能够搅弄风云改变朝廷格局，赵清珵也曾是其中一员。

但放眼北周，手握重权能够带来改革，也能带来战争。

在那一日到来的时候，赵清珵想，他能做什么？

如今他是南翊侯，是岭南百姓心之所向的南翊侯，他需要站出来，保卫一方疆土，让身后百姓免于战火，或许他还需要做的更多，不止岭南，如果他手中的权利足够大，他还能够让更多地方的百姓免于战火流离。

赵清珵心中拂过一阵清明的风，他苦涩一笑，“老师，原来权利带来的不是自由，而是困住自由的枷锁。”

“润鹤，权利从来就带不来自由。”

“人生而束缚。”

“有人被眼前的一餐一饭所束缚，有人被万贯家财所束缚，有人被责任与道义束缚，自然便会有人被至高无上的权利所束缚。”海之唤望着湖面，轻声道：“看，鱼上钩了。”

“就连无饵的鱼竿都能困住游鱼，润鹤，接受你身上的束缚，老师会一直看着你往前走。天下万民会做出选择，当你将万民放在肩上之时，万民也会将你放在心上。”

赵清珵是在望都跌跌撞撞往前走的人，他的身边没有人教导他如何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他凭借着自己青涩的直觉一次又一次做出了走向北周万民的选择。

从赵清珵决定将海之唤请到岭南，从赵清珵决定在岭南开始土地改革的那天开始，海之唤便知道，不是北周选择了赵清珵，而是赵清珵选择了北周。

他这个学生，莽撞而又充满敏锐的直觉，野心勃勃而又天真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