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盟约
这不是辽东的终点。
辽东百年历史，鞑靼可以马踏辽东腹地一年两年，但终有一日，辽东将士一定会重新踩着战马将鞑靼人赶出这片土地。
李聿和李青山心里憋闷，在狂风暴雪中策马奔腾，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大有一副不把心底的怒气撒干净不罢休的阵仗，整日早出晚归，营地里头见了这两人都像是见阎王，谁也不敢到他们跟前去犯浑。
过了三日，朝廷派来了兵部尚书，与辽东诸将一块同鞑靼坐下来合谈。
这一次的铁木完烈比起上回来倒是少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石斛凑在赵清珵边上小声说道：“鞑靼营地中的疫病比咱们辽东还要严重，哨兵昨日来报，说鞑靼营地中烧火都来不及，成堆成堆的尸首被丢在了雪地里，全部都是染上疫病不治而亡的。”
赵清珵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两边和谈，他到底算是军部外人，也不方便在场，独自一人出了议事厅。
站在烽火台上远眺，白茫茫的雪原上一片苍凉，视线尽头的群山连绵，亘古而又沉默地守护着这片旷土。
呼啸的狂风刮过，天地无情，如此洁白的雪原之上无数生命降临、死亡，有那么一瞬间，赵清珵其实都没有特意去区分过中原与鞑靼，他只是单纯想到，这一场肆虐的疫病所带来的灾难，或许比战争还要残酷。
从岭南来辽东，路途遥远，再加上越往北雪路越难行，足足拖了半个月，岭南的大夫才姗姗来迟抵达风阙关。
而彼时，关内疫病肆虐的阴影已经彻底盖过了与鞑靼人议和所带来的羞辱。
天灾无情，面对随时都能带走人命的疫病，已经没有人去关心与鞑靼和谈究竟有多令人寒心了，毕竟在死亡面前，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当年梅江决堤，两岸疫病肆虐，太守武镇川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彻底治理好疫病，岭南有几名大夫专精疫病，此次特地从岭南请来大夫，也是想着能够多一个人多出一份力，还希望各位不要怪罪润鹤多事。”
眼下军中众人正因为疫病一事焦头烂额，赵清珵在这个时候从岭南找来一位专攻疫病的大夫，他们感谢都来不及，哪里会怪他多事。
也是实在是运气好，从岭南来的这名大夫正好在岭南得过几本古越国的医术，曾经在书上见过辽东如今蔓延疫病的治疗方子，几天不到的功夫，大夫就配出了一个药方，当天，按照这方子抓药材，喝了药的小将士当晚便不发烧了。
到了第二天，原本带血的浓痰也变干净了许多。
弥漫着药味的营地终于多了那么一丝生气，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死寂的风阙关又有人笑了，天灾之下的劫后余生让所有人大梦初醒，重新活过来的将士坐在一块抱头痛哭，就在前几天，他们还因为重病躺在床上不得解脱，在日复一日的昏睡下担心自己看不到明日的亮光。
焚烧尸体的火把彻夜燃烧，浓烟弥漫，望着那缕浓烟，所有人都在想着，或许明天他们就会躺在火把之上了。
李聿陪赵清珵走在关上，沉默的李聿突然一把抱住了赵清珵。
“别说话。”
李聿死死锢着赵清珵，为他的冲动幼稚不成熟而懊悔。
“润鹤……润鹤……润鹤……”李聿不断地呼喊着赵清珵，他在风雪天下迷茫又清醒，这些日子如果不是赵清珵替他承担起来了这一切，辽东还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敢想象。
李聿伸手抚摸着赵清珵的侧脸，“你瘦了。”
“累的。”
赵清珵将脑袋搁在李聿肩上，叹了口气，“好累啊，我明日要睡懒觉了。新药方你去盯着，那些病重的将士需要每日有人监测康复情况，这事要办的仔细，倘若将士恢复情况不好，大夫需要立马调整药方。”
“我知道，我会好好做的。”
赵清珵瞪了一眼李聿，眼神有些不满，“这次我就不怪你了。”
李聿生来骄傲，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要他向鞑靼人低头，还不如让他去死，更何况铁木完烈在战场上杀死了李敏，朝廷此次议和，简直就是打断了李聿的脊梁骨，让他在鞑靼人面前跪着站了起来。
赵清珵没有丝毫怀疑，有那么一瞬间，李聿肯定是想过跪着死的。
一身铁骨，让他跪下去，又重新站起来，何其艰难，又何其惨烈。
“你应该怪我。”李聿摸着赵清珵的后背，赵清珵哼了一声，“走不动了，背我回去。”
他已经许久没有与李聿这样撒娇了。
这个冬天过得太难了，以至于他们差点在这个风雪走散。
李聿一次又一次地迷失，又一次一次地被赵清珵寻回。
“润安。”
“嗯？”
“我相信你。”赵清珵贴在李聿耳边，轻声细语，他的声音这样轻微，微弱到一阵风雪就把这道声音吹散了，可李聿听得这样清楚，他侧头望着赵清珵，透过润鹤那干净纯粹如同献祭般的目光，李聿只觉得他脑子里面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他一声轻笑，“我们润鹤这么相信我呢？”
“嗯。”
赵清珵偏着脑袋，与李聿在风雪天下接了一个安静的吻。
暴雪落在两人头顶，眉间，发梢，赵清珵被冻得面色发红，如玉的一张脸近乎透明，他拼命想要靠近李聿，想要用自己微薄的暖意温暖李聿。
自从辽东战败后，李聿在夜里便总是睡不好，赵清珵睡在他边上，总是能够感受到他从睡梦中惊醒，这样冷的天，往后背一摸，全是冷汗，清醒过来的李聿总是睁着眼睛望着黑黢黢的营帐，也不说话，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到了天明。
李聿以为赵清珵不知道，但实际上李聿的每一次午夜梦回，都有赵清珵在陪着他。
李聿说赵清珵瘦了，但赵清珵望着李聿精瘦的侧脸，脑海中回忆着当年在望都意气风发万事无忧的少年郎，此时此刻的李聿，比起当年眼中已经多了无数难言的愁闷与憋屈。
再无少年风流。
人都是会变的，赵清珵经历了麟都事变之后，也与从前判若两人，他只是有些心疼李聿。
倘若可以，他多希望李聿能够一辈子都是辽东肆意风发的少年将军。
李聿背着赵清珵，一步一步地走在暴风雪之下，一如他们一同度过的每一个冬天。
“这阵子辛苦你了，过几日带你回晋城过年。”
“娘总说想要与你一块过年。”李聿抬头望着漫天风雪，轻声道：“到时候我们一块去桐山看她吧，润鹤，一年又要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