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变幻
但赵清珵沉默了。
厅内的气氛火热，坐在属于李聿位子上的赵清珵却神情冷静，李青山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没有继续开口。
听着厅内将军们你一言我一语，赵清珵只觉得自己格外拉扯撕裂，这是一种从来都没有的体会，从前他运筹帷幄，攻的是人心，如今他坐在这里，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好似背负千斤。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老侯爷！”还有人不甘心，看向赵清珵，继续说道：“南翊侯，你一定要与少将军商议此事啊，先前少将军说此战容后再议是因为咱们辽东起了疫病，如今鞑靼也起疫病，两者取其轻，此战便不能容后再议了啊！”
其实这些年迈的将军并不是贪生怕死，他们只是习惯性地想要在生死之间选择一条更为稳妥的道路，他们在沙场之上浴血奋战几十年，能活到如今的不能不说上一句天命眷顾。
在他们看来，眼下的辽东，便是得到了天命眷顾。
搏一把，便能将鞑靼人彻底从辽东赶出去！
李青山在私底下找到了赵清珵，唉声叹气。
赵清珵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
“润鹤。”李青山拦住了抬脚准备离开的赵清珵，左顾右盼后，咬牙问道：“你告诉我，是不是出事了！”
“我想去见李聿，结果石斛那小子拦得我像什么一样，连李聿的帐子都不让我进，还有白菊，没日没夜地守在帐子里头……”
此时此刻，正在李聿营帐中呼呼大睡的白菊突然觉得鼻尖有些痒，打了个惊天大喷嚏。
他睁眼，揉了揉鼻尖，环顾一圈，营帐依旧黑黢黢空荡荡，没有任何动静，又放心睡了过去。
李青山神色格外纠结，“润鹤，李聿那小子……是不是……”
就见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赵清珵脑子转的飞快，直勾勾盯着李青山，正打算出言将实话相告，就听见李青山一鼓作气地说道：“李聿那小子是不是旧伤复发没的救了！”
赵清珵：……
他沉默许久，然后缓缓说了个‘啊’？
李聿不是旧伤复发没得救，他是日夜奔波心力交猝，要被气死在望都了。
于勐站在宫门口等候李聿，神色复杂。
在辽东呆久了，来到望都，连风雪都好似各位旖旎，鹅毛大雪落在身上，李聿面色铁青满身寒气，带着他出宫的小太监大气不敢出，站在宫门口，轻声说了句‘少将军宫门到了’，见到李聿一摆手，便立马头也不回脚底抹油般得消失在了鹅毛大雪中。
“少将军。”
看到李聿走出来，于勐迎上去，狂风糊住了他的脸，刚张嘴，便灌了满口冷风。
“回府再议。”
于勐小跑着跟在李聿身后，回了空荡荡的李府，站在大厅中简直比外头还冷，屋子里头凉嗖嗖的，于勐搓着手，张口说话满嘴白气，他瞧着李聿霜寒遍布的一张脸，小心翼翼地说道：“少将军，内阁的意思……”
“内阁还能有什么意思！”
李聿这几天说的嘴皮子都破了，每日在文渊阁中舌战群儒，内阁那帮老头子老神在在，就是不肯松口。
于勐叹了口气，“这……”他在厅中来回踱步，语气惆怅：“倘若朝廷坚决主张议合，少将军，您也没办法凭一己之力与朝廷做对啊，朝廷议和的诏书一发，您若还敢举兵，那便是意图造反。”
于勐越说心里越没底，脸上都快皱成一朵菊花了。
朝廷主张议和的消息还是他传去辽东的，吏部的那个傅棠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竟然会知道内阁最内部的消息，于勐一开始还不信，辽东和鞑靼打得好好的，怎么朝廷突然就要议和了？
傅棠雪这个人吧，人如其名，对谁都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见于勐不信，他挥了挥衣袖，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说着既然于大人不信，此事便作罢了。
于勐见傅棠雪这人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样，平日里在朝堂上谁都不搭理，眼下突然跑过来找自己说这事，怎么也不像是无聊戏耍他。
这事越想越不对劲，于勐便去给辽东传了信。
再然后，便是李聿夜驰回了望都，这几日他每日都进宫去文渊阁，内阁一开始还想与他打马虎眼，见他态度恶劣，袁庭索性也不和他说什么了，只是说着此乃朝廷大事，未曾落定之前内阁无法告知。
李聿守在文渊阁前，内阁没有给他准确的答复，但李聿却心知肚明，内阁一向中庸，眼下竟然会在明面上做出将他得罪的事情，必定是与鞑靼合谈一事已经落定了。
“少将军，内阁这边行不通，您还打算怎么做？”
李聿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明日给长翎殿递牌子，我要进宫。”
“您要去找皇后娘娘？”于勐见李聿这样一副铁青的模样，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事关辽东，皇后娘娘必定不会不知情，只是事到如今，娘娘都没有做什么，只怕此事……娘娘也不可能再出面替李聿周旋了。
但辽东不可能接受议和，向鞑靼人低头？李聿心如钢铁，就算辽东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手握刀剑，也绝对不可能接受朝堂的议和。
倘若议和，他们宁愿战死！
李聿日日进宫，驻守宫门的金吾卫已经很熟悉他了，一大早的，李聿就盯着风雪来到了宫门口，有胆子大的金吾卫甚至都敢凑到李聿跟前打趣一句，少将军您今日又进宫啊？
等李聿走远了，宫门口的几个金吾卫窃窃私语，有一个人说道：“兄弟还是你胆子大啊，方才竟然敢那样与少将军说话！”
“嗐，我听我爹说，咱们望都如今啊，正在协商议和。倘若辽东真的与鞑靼合谈了，从今往后辽东不都得在北周低半个头，他李聿还能得意什么？说到底不过是在辽东打了一场又一场败仗、仗着家世耀武扬威之人罢了。”
宫门口传来一阵哈哈大笑。
李聿踩着落雪，听着这笑声，面色铁青。
他的双拳紧握，心底的怒火无尽蔓延。
“少将军，皇后娘娘听闻您今日要进宫，特地派了奴婢在此地侯您。”石瑞站在长街尽头，朝李聿微微点头。
李聿没有理会石瑞，径直往前走，在穿过亭台楼阁，眼看着李聿就要拐道往明德殿去的游廊的时候，石瑞面色大变，扬声道：“小公子！”
“您要去哪里！”
李聿站定，面无表情地望着石瑞，石瑞小跑着走上前去，伸手拦住李聿，“小公子，皇后娘娘还在长翎殿中等您，您走错方向了。”
“让开。”
石瑞不肯，拦着李聿，“少公子，您这一去，便是置辽东于不顾！”
“辽东？”李聿神色发狠，他伸手想要将石瑞拉开，可在看到嬷嬷那张苍老的脸庞，他紧紧闭上了双眼，嘴唇蠕动，就听见李聿嗓音发颤：“嬷嬷，姨母如今在望都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才是置辽东于不顾！”
“放开我！”
“小公子！”石瑞竭力喊着，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聿在暴风雪下越走越远。
石瑞站在原地，有那么一刻，望着李聿独自前行的背影，她想到了自己家的姑娘，她陪着姑娘从辽东来到望都，然后陪着她的姑娘从深宫偏殿住进了长翎殿，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姑娘从妃子成为了皇后。
就像此刻的小公子这样，背影越来越寂寥。
石瑞眼眶有些湿热，只觉得望都这雪，下得可真大啊。
辽东的风雪也这样肆虐狂暴么，石瑞已经记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