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粮绝
城隍庙内早就挤得没处落脚了,赵清珵站在城隍庙门口的拱桥上,才到,人群中就响起了一阵欢呼。
有人大声喊着‘南翊侯到啦’!
稀稀拉拉一群人跑了出来,将赵清珵围得水泄不通。
一声接着一声的‘南翊侯’此起彼伏,芸娘都被挤了出来,百姓们见到赵清珵的雀跃是真心诚意的,可芸娘始终忘不了那一日城门口,在田大壮的煽动下,百姓们就像是失去理智的怪物,疯狂而又歇斯底里,不顾任何劝阻推到了陈家的粥棚。
人心转变实在吓人,芸娘望着眼前的欢呼,脊背缓缓爬上来了一层凉意。
她不知道,若到了来日,百姓们被谎言煽动,又将会对南翊侯如何恶语相向。
不计成本的辱骂,最为可怖。
赵清珵听了她的担忧,轻声笑了笑。
“人心叵测,没有人能够左右人心,能够随时随地保持清醒与理智,已是极其不易之事。”
这是赵清珵对自己的告诫,也是他走到如今的信条。
“侯爷,城内的粮食问题,您准备怎么解决?”
还能怎么解决,赵清珵在当夜让霄给李聿送了一封信,信中他没有多言大庾城内的情况,只是问他被淹的马道可否能够尽快抢修?
李聿的回信不容乐观,从燕子村回大庾城的这段路水势还在不断上涨,越州那边李聿把刀架在了赵垚的脖子上,才换来了他慢慢吞吞抢修大坝,进度实在缓慢,李聿还得继续在梅江两岸抢险救灾,实在没工夫耽搁在越州,信中一向桀骜肆意的李聿也露出了一抹迷茫,他到底该怎么做?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救下来这些在洪水下丧命的无辜百姓,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梅江不再咆哮,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岭南回到曾经的繁华?
李聿找不到答案。
他像是迷失在暴雨下的孩童,往前走是满身泥泞,往后退是万丈汪洋。
如今整个岭南只有霄与决能够往来通信,赵清珵在无人能够看得到的信中喊李聿‘聿奴’,他没有让李聿振作起来,他只是在信中写到岭南长夜清苦,盼郎早归。
他的信里写着思念,写着谁也读不到的缱绻,他用爱意将李聿包裹,他让李聿在长夜中清醒。
李聿捧着决从大庾城中带过来的信,躺在燕子村的大树下,抬头是暴雨过后的朗朗晴空,山脚下水声轰隆宛若雷鸣,头顶星子闪烁,李聿将信放在心口,心底再无彷徨,他宁静地望着头顶闪烁的星子,只是想到他的润鹤孤身一人在大庾城中撑着数以万计的灾民,他的润鹤站得那样高,摇摇欲坠, 他得站起来,站得稳稳地,才能让润鹤高枕无忧。
天上的星子忽明忽暗,李聿躺在泥地上,润鹤的信贴在心口,好似一双手抚摸过他的胸膛,李聿就靠勾勒着润鹤的眉眼,想着他今日是否好好用饭,每日要喝的药有没有赖掉,今夜天边星辰正好,又度过了一个难眠的长夜。
他们留守在燕子村,距离梅江决堤已经过去十天了,这十天他们沿着梅江两岸扩大了搜索范围,又找到了近千人从洪水中活下来的岭南百姓,但伴随着这千余人的活命,这些日子他们见到了各种各样的死状。
有在咽气前还想要将孩子托举出水面的母亲,面目狰狞,双手死死抱着孩子,以身做舟,好似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有紧紧抱着大树,到最后连树根带人一起被洪水冲走的老汉,死前睁着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这便是他生命的终结;还有在甜梦中就这样死去的孩童,七八岁大的孩童,身上还穿着红艳艳的肚兜,被泡在水中,闭着双眼,嘴角微微上扬,不知道他们在做着怎样甜美的梦境。
前日李聿和于勐一块搜寻活人,沿着坝儿村,哦不对,眼下坝儿村应该改名叫做坝儿湖,整个村子都被洪水淹没了,自然该叫做坝儿湖,李聿和于勐在坝儿湖附近徘徊,在一片地势低的地方发现了一片泥洼,黄泥中伸着一双手,于勐还以为这里头埋着活人,死命挖着黄泥,李聿没忍心喊停,于勐挖开黄泥,就看到棺材大的一片地密密麻麻堆着上百具尸首。
于勐当场就趴在地上吐了出来,李聿将他拉起来的时候于勐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泥坑中的那些人命,过了好久,眼眶才开始泛红,原来人痛到极致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于勐甚至都不知该该恨谁。
恨天降暴雨的老天爷?恨没有将堤坝修好的那些工部官员?还是恨炸掉了大坝的赵昀?
于勐麻木而又平静地站在坝儿湖上,呼啸而过的风将湖水卷的疯狂,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此生都没想过的绝望。
或许赵昀自己都不曾想过,他只是想炸掉赵清珵在越州建的灵越港,连带着越州大坝坍塌并非他本意,又或许赵昀根本就不在乎,他只想要将赵清珵拖死在岭南,这其中要多少人陪葬,他都无所谓。
掌控权势的人眼睛似乎都长在了头顶,他们就算是低头,也看不见如同蝼蚁的苍生,又或许他们看见了,只是谁在乎呢。
死一只蝼蚁和一群蚂蚁,有什么区别?
从前于勐或许也是看不见的,他在望都呆久了,尽管在三大营中无权无势,但他依旧是低头看不见蝼蚁的那群人。
只有站在脚下,站在这片蝼蚁死过的地方,才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这种无望的痛苦。
留在燕子村的第八天,燕子村中也遇到了和大庾城一样的问题——
没吃的了。
比起大庾城燕子村的情况更加严峻,燕子村本来就不大,不像大庾城还有专门的粮仓,燕子村中的村民都是靠着地里的种出来的东西过日子,如今洪水过境,农田被水淹没,地里的粮食全都被卷走了,不过几天的功夫,村子里头家家户户都出现了没东西吃的局面。
李聿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有村民开始在洪水流淌的地方捞东西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