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雪夜
李聿酒量好,他是喝着密西的烈酒和辽东醇香的马奶酒长大的,望都这种兑水的黄酒用他的话来说,简直就是用来漱口的。
一杯接着一杯的黄酒灌下去,面不改色。
赵清珵就不行了,他才喝了几杯,整个人就昏昏沉沉,坐在那只觉得头顶的屋子都在打转。
他撑着脑袋,因为喝了酒,眼尾微微泛着红,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的雪景,出神地望着,李聿见他一声不吭,便拿起放在地上的大氅披在他的肩上。
然后扭过头继续与老头一块喝酒。
“老头,你守着这个小酒馆,守多久了?”李聿有些好奇。
“多久了啊……”老头的神情有些茫然,他摇了摇头,“快二十年了,数不清喽。”
积文巷鱼龙混杂,李聿瞧着这个老头不像是一位普通人,字里行间都想打听他的来历。
没成想老头一眼就看穿了李聿的心思,酒是陪他喝了不少,但硬是什么都没被李聿打听出来,酒过三巡,老头放下了酒杯。
“年轻人,咱们投缘,只可惜老头子我在望都待不了多久。”
“今日这酒,就当做你们替我送行吧。”
李聿一愣,“您要去哪?”
“天大地大,自有我容身之处。”
“那这酒馆……”
“不开啦。”老头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放在桌上,“这酒馆陪了老头子我几十年,你们两个年轻人,平日若无事,便过来坐坐,替我扫扫灰,后头大缸里头的黄酒够你们喝几年了。”
嘱咐完,老头就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回到了门边的角落,窝在角落里头打瞌睡。
李聿喝完了碗中的最后一口酒,将趴在一旁昏昏欲睡的赵清珵晃醒了。
“润鹤,咱们回家去。”
赵清珵茫茫然地睁着双眼,他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在麟都,他嘟嚷道:“是爹让你带我回府的吗?”
“你别和爹说我喝酒了。”
“我就喝了一点点。”
喝醉了的赵润鹤好娇,说话时候一双眼湿漉漉的,直勾勾地盯着李聿,看上去好不专注,李聿搓了搓他的眼皮,轻笑道:“得,这是真喝大了,拽着我喊爹可还行。”
“李聿,”赵清珵突然出声,一板正经地喊了一声,“坏。”
“我可真是冤枉啊,哪里坏了?”
赵清珵哼哼唧唧,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勾着李聿的头发,用力揪了揪,“坏。”
“苍天可鉴,润鹤,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和李聿打赌,输了,没房子。”
“哈哈哈,”李聿放声笑了出来,他一把将赵清珵扛在了肩上,大步离开前他长手一捞,将桌上的黄铜钥匙拿了起来,在出门前他朝老头摆了摆手,“老头,走了!”
老头嗨呀嗨呀地含糊不清,咕噜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李聿走远了,还能听见老头在敲碗,老头唱‘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又唱‘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赵清珵被扛得难受,在李聿肩上喊着‘头晕’。
李聿将人放下来,赵清珵又说‘腿软’、‘站不稳’,李聿就将他背在了肩上,轻笑道:“提督大人好难伺候。”
背着舒服,赵清珵一手拽着李聿的发,舒坦地闭上了眼睛。
假装没有听到李聿在说什么。
李聿背着赵清珵,站在纷飞的暴雪之下,他抬头望着望都这片被一片银白裹住的天,耳中回荡着老头的‘高堂明镜悲白发’,徒然生出了一股苍凉悲怆。
“回府!”
“驾——”
睡得迷迷糊糊的赵清珵突然一声高呼,他用力扯了扯握在手中的李聿的发,他把李聿的发当成了马鞭,捏着,想要向前驰骋。
“跑起来!驾——”
“要跑到哪里去?”李聿回头好笑地看着赵清珵。
赵清珵迷迷瞪瞪地指着远方,“往远处去!”
“越远越好!”
李聿托着赵清珵,背着他走进了纷飞的暴雪之下。
狂风乱舞,赵清珵趴在李聿的背上却睡得安稳,李聿舍不得喊醒睡得这样香甜的赵清珵,便背着他在李府外头转圈,朱雀大街都走了两个来回。
身后的人吐着热气,呼吸起伏,苍茫的天地间李聿又找到了归处。
此心安处是吾乡。
“李聿把我的房子赢走了。”赵清珵一半清醒一般迷醉,他睁眼,望着夜色下眉眼桀骜的李聿,问道:“李聿,你把我的房子赢走了,我住哪里啊!”
这话问得蛮不讲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李聿跟前,赵清珵就是变得如此不讲道理。
好似他在人前全部的温和与克制,都在李聿面前消失的干干净净,李聿会纵着他,惯着他,让他在望都这一片压抑之下保留了麟都世子的最后一丝娇气。
李聿侧头哄他,“住哪里?住李府去好不好?”
喝了酒的赵清珵眼尾格外红,他似乎是在思考,转着黑黢黢的眼珠子,就像是一条在深夜走丢了的小狗,遇到了来捡他的主人,但却满心戒备。
“你的南客轩一直空着,就等着人来住。”
“棠伯还让人从江南送了两只白孔雀,我瞧着和你好像,开屏的时候银光璀璨,到时候我还要在府里头养两只白鹤,院子里头飞来了孔雀和白鹤,什么时候再来一个润鹤?”李聿掂了掂赵清珵,“嗯?润鹤,你说呢,什么时候再飞来一个润鹤?”
赵清珵被绕进去了,他本来就不清醒,李聿这番话说的他五迷三道。
“来吧,润鹤,你一个人住在停雀巷,我不放心。”
伴随着李聿和赵清珵都开始进入望都朝堂,前方等着他们的只会是愈发艰险的坎途,李聿想向整个望都广而告之,他与赵清珵同心同德,赵清珵不是一个人站在望都朝堂之上。
“如今不比以往,你我二人本不需要隐藏什么,你的依仗是皇后与陛下,我又是姨母亲自调进的兵部,就算你我在人前故意生疏,也只会让人揣测我们的关系,既然如此,咱们还不如堂堂正正地告诉大家,我李聿,就是与你赵清珵同进同出,润鹤,望都的人想动你,他们也得考量考量你的身旁有一个我。”
李聿想给赵清珵一个保障。
尽管这个保障人前风光,人后未必有用,毕竟他自己都被赶出了辽东。
但李聿还是想做些什么。
李聿的确坏,趁着赵清珵醉酒,神志不清,就这样把人拐进了李府。
棠伯见着两人满身落雪地回来时,眉头紧皱,他带着芸娘烧姜汤,赵清珵被放在了美人榻上,芸娘拿着热帕子替他擦拭脖颈上的水渍,李聿则只配得到一方帕子自己擦。
李聿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见棠伯和芸娘忙东忙西伺候醉酒的赵清珵,他故意啧了一声,大声朝棠伯说道:“棠伯如今眼里只有一个润鹤,他家小主子也是淋了雪回来,没人理,好可怜。”
“臭小子,”棠伯听到这话回头敲了敲李聿的脑袋,“赵提督身子骨虚弱,你这臭小子壮实得像头牛,用我操什么心。”
“再说了,”棠伯压低了声音,“石斛早就在门缝里看到你了,背着人不进来,嘀嘀咕咕半天,回头提督若是受了风寒,又该折腾了。”
“你就自己造孽吧。”
李聿摸了摸鼻子。
他光顾着把人诓来李府,忘记这一茬了。
“哎呦,那不还是得辛苦棠伯,仔细照看着润鹤了。”李聿卖乖,“棠伯,这你可得夸我了,我把人给骗回家里住了。”
“什么?”棠伯扭头看向李聿,他有些震惊,半晌后,他一脸纠结地看了眼睡的安稳的赵清珵,“你小子,干点人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