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崇文殿元君逐纨绔,瑶清池神女识异端
“神女最近精神不济,尝尝白吟山的茶,凝神聚气。”沈怀逸往白暮雪玉盏中添了新茶。
美人斜倚着贵妃榻,芊芊玉指捻着茶盖拂沫,却不饮。
沈怀逸看出她神思不宁,说道:“神女已派人前去打捞青霜石,还有什么顾虑吗?”
“此事古怪。”白暮雪合上玉盏,“百药宫运送青霜石一向谨慎,从未出现差错,怎会误落入瑶清池?我不放心,怀逸,你随我走一趟。”
白暮雪近些日子难得要他同行。
“好。”沈怀逸爽快应下,他模仿段容和灿烂天真灿烂的微笑,不得不说,深得精髓。
他驾马车路过崇文殿,两名弟子破抹布似地被丢了出来。
“吁——”他眼疾手快拉住缰绳,扯得黑马两蹄直立,嘶声长鸣。
骏马前蹄落地,恰好落在廖宾鸿腿间,吓得他往后挪了挪大腚。他只着里衣,好不狼狈。
沈怀逸后悔自己动作太快。有些遗憾,没能让他断子绝孙。
殿前气氛剑拔弩张,白暮雪撩开了马车的车帷。
另一名弟子车桓也是衣衫不整,爬起来指着崇文殿的大门骂道:“苏子启,你敢轰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我管你爹是谁!”苏子启跨出殿门,他未带酒壶,难得神智清醒,主考官的衣服往身上一套,显得不怒自威。
廖宾鸿手语气轻蔑:“苏子启,你可想清楚了,得罪我们,你担待得起吗?”
苏子启道:“我苏子启主持文考,只认规矩,不认人。”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面前两人,“你们两个扰乱考场秩序,按律当逐出考场,下次不得再参加仙试。”
苏子启的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在崇文殿前炸响,掷地有声。
那油头粉面的车桓气急败坏,指着苏子启的鼻子破口大骂:“区区一个考官,也敢在我面前摆谱?”
廖宾鸿看似冷静些,眼中却闪烁着阴狠的光芒:“苏子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两家在天宫的势力,不是你能想象的。今日你若不让我们进去,来日定叫你追悔莫及!”
苏子启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不屑与轻蔑。“要挟我?你们还不够格。”
他眼神一凛,周身气势陡然一变,“我苏子启平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今日就算是仙尊来了,也休想让我改变主意!”
他一挥衣袖,两名考生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飞出去,狼狈地摔倒在地。
沈怀逸看得津津有味。白暮雪看了他一眼,他立马会意,向一旁的守卫打听:“这两人什么来头,敢在文考考场上撒野?”
守卫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一个是松姬娘娘的儿子,一个是太常宫前任宫主的侄子,平日里就嚣张跋扈惯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鄙夷:“文考需要穿特制的天蚕雪衣以防作弊,谁知这两人前天晚上喝酒,把衣服弄脏了,就抢了其他两个寒门考生的衣服。那两个考生没权没势,进不来也不敢声张。元君核对人数发现少了两个,查下来发现是这俩公子哥搞的鬼,便剥了他们的衣服丢了出来。”
白暮雪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对沈怀逸说道:“元君为人放荡不羁,平日里没个正形,在大事上从不马虎,这也是他能连任六次主考官的原因。”
沈怀逸看着白暮雪的侧脸。她做事专注,观察的时候也是如此。
他能感受到白暮雪对苏子启的欣赏,那是一种对同类的认可。四位主考官性格迥异,殊途同归,所以能站在同样的位置上为上梧的未来把关。
他有点烦躁。
“元君真是好气魄。”白暮雪轻声说道,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苏子启转过头,看到白暮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神女过誉了。”
白暮雪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两个被逐出考场的考生,声音清冷:“文考以才学选拔人才,不应受任何外力干扰。元君秉公执法,若是有御前陈情的那一天,我可为元君作证。”
那两个考生脸色惨白,他们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另一位主考官。被两位主考官否认,他们与仙试怕是无缘了。
“走吧。”白暮雪轻声对沈怀逸说。
沈怀逸应了一声,驾车驶离了崇文殿。
他回头看了一眼苏子启,心中暗暗思忖:这个人,顾不言说不定会感兴趣。
瑶清池边,雾气蒸腾,氤氲缭绕。
黎储站在池边,双手拢在袖中,紧盯着水面。几个侍从正小心翼翼地划着小船,用特制的长杆拨动着水底。
“都仔细着点,青霜石遇水便会发热,千万别烫伤了!”
白暮雪与沈怀逸并肩走来,远远便感受到一股热浪扑面。
黎储行礼道:“神女。”
“我来看看,大家忙吧。”众人各司其职,秩序井然。
池里的千色莲原本开得绚烂,此刻却都无精打采地垂着头,花瓣边缘泛着焦黄,像是被烈火炙烤过一般。
池水微微泛着红光,像煮沸了一般,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水汽蒸腾,如烟似雾,将整个瑶清池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白暮雪用帕子汲了水,散热后放在鼻下轻嗅。青霜石遇水会散发类似硝石的刺鼻气味,如今这味道,腥中带甜,不对劲。
池边的山石原本坚硬,被灼热的池水摧得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已经松动,摇摇欲坠。不知不觉间,白暮雪脚下的山石倾向湖水。
“小心!”沈怀逸惊呼一声。他拦住白暮雪的腰往岸上一带,因为用力,自己脚下的石头也开始松动,身形一晃,险些跌入池中。
幸好他反应极快,用银丝袖箭扎入池畔古柳,借力荡回岸边。
站定后,沈怀逸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没事吧?”白暮雪扶住他,检查他周身是否有伤。
沈怀逸呼吸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白暮雪见他无碍,这才松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块素白的手帕递给他。
“你擦擦汗。”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关切。
沈怀逸接过手帕,却没有立刻擦拭,只是紧紧地攥在手中。
手帕上传来淡淡的梅香,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我没事,多谢神女关心。”沈怀逸低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他垂下眼眸,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脑海中,浮现出儿时的一幕。
冰冷的池塘,刺骨的水,父亲冷漠的脸。
他被按入水中,那是年幼的他无法抗衡的力量。
无法呼吸,拼命挣扎。
“你要对儿子做什么!”母亲飞奔而来,拼尽全力推开父亲。
那一刻,他确认父亲真的不爱他。准确来说,是恨他。
白暮雪还扶着他的手,仍然冰凉。“怀逸,你怕水吗?”
段叔奎教导他,永远不要在敌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肋。
“嗯。”沈怀逸点头。
脆弱,白暮雪很少用这个词形容他。人人都有惧怕的事物,能坦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何其勇敢。
她握紧沈怀逸的手,“没事了。”
黎储端着盛着青霜石的木盒,“禀神女,已全部打捞完毕。”
白暮雪说道:“辛苦各位了。”
她自然而然地抽回手,沈怀逸手上的温热消失了,怅然若失。
神女和黎储在谈话,他却听不进去。这是他留不住的温暖吗?
池水渐渐恢复了平静,温度也开始下降。水面清澈如镜,倒映着天空的云彩。
白暮雪拿起青霜石,释放完大量的热,石头表面出现大大小小的气孔。炼完丹药的残石气孔则呈蜂窝状。
罗菡曾提起过,以活物炼丹,青霜石的气孔便会散乱不规则。
千色莲过于娇贵,不能与鱼蛙等活物共存。
白暮雪问道:“只搜了近岸落石的地方吗?”
“是。”黎储不解,池水降温,说明已经打捞干净了,神女是怕青霜石滑到池心深处吗?
“黎储,派人下去,搜查整个瑶清池。”白暮雪的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黎储立刻应道,转身去安排。众人继续搜索,搅动了池底的淤泥,浑水上涌。
沈怀逸扶白暮雪上船,二人乘舟搜查。白暮雪弯腰,拨开一丛枯萎的莲花。
莲叶残破,花瓣凋零,露出水面下的一片惨白。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双眼紧闭,面庞肿胀,嘴唇微微张开。
尸体随着水波轻轻晃动,长发如水草般在水中飘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