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文宗阁密辛初现,天问馆意外突发
天宫,万象斋。
彼时月上树梢,枝桠上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映在画纸上的火光也时强时弱。
苏子启作画时会遣退宫人,连宋鸣哲有事找他都被轰走了。
妙笔元君仙试上所做之画以妖族为原形,这要是传出去,不说别人,楼经衡肯定会笑话他一辈子。
沈怀逸收刀而立,接过凌空抛来的酒,坐到桌案的对面。
苏子启给画中人点了睛,今日的画算是完工了。他拔掉酒塞,仰头豪饮。
“我早就看楼经衡不顺眼了,一大把年纪整天打扮的跟只花孔雀似的。”他说话幅度太大,扯到脸上伤口疼的呲牙,“我那是顾及旁边有人才未出全力,下次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沈怀逸不予置评,喝了口酒。
楼经衡人是吊儿郎当,但能成为上神,实力不可小觑。谁打得谁满地找牙还不一定呢。
苏子启一把揪住沈怀逸的领子,脸上酡红,眼神却清明,“你,不简单。”
沈怀逸按住刀柄。莫非苏子启识破了他的意图?
“能练就这身本领,不简单。幸好神女收了你,不然你这样的妖,该杀,该杀哈哈哈!”苏子启松开手,“你怎么都不醉?”
身在敌营,醉酒是致命的。
沈怀逸道:“喝的不够。”
“来。”苏子启将身旁的两坛酒砸在桌上,“接着喝,不醉不归!”
沈怀逸替他拔了塞子,推到他面前,笑道:“不醉不归。”
那白色粉末溶于酒中,无色无味。
三巡酒过,苏子启一摊烂泥般趴在桌上,手里紧抱酒坛不放。
“元君?”沈怀逸拍了拍苏子启,见他毫无反应,拿刀翻了墙往文宗阁而去。
文宗阁酉时落钥,外面有守卫把守,从万象斋进正好可以避开。一般人也不会打文宗阁的主意,内里没有安排守卫。
九层高楼形似圆塔,每层如同心圆般层层嵌套,六圈屋子皆以格间分隔。为了驱虫,每间皆熏了檀香。
檀木架嵌满整墙,所陈书目繁多。越往里搜查,穿过的区域夹层越多。
《上梧岁时广记》中,开头介绍的便是创世祭。
沈怀逸把书放回去。
没用,上头介绍的都是众所周知的内容。什么尹父创世,统御神妖两界,天下承平。首届创世祭上妖族郁公刺杀尹父,失败后挥剑自尽。
其他详细记载却是没有。
沈怀逸查看梯旁图引,各层所藏书籍皆有标示,似乎一览无余,但有些不对劲。
五楼的标识光看文字与其他楼层所差无几,实际上大类少,多把细分的书类拿来充字数。
同样的空间,存书数量少这么多。
这层选的不高不低,正适合掩人耳目。
沈怀逸直上五楼,这层藏书无甚特别,最里层陈列着各洲民谣诗赋,甚至还有下厝的民风卷。
他贴着柜子敲了敲,声响沉闷,里头是实心的。
这就到头了?
沈怀逸回到廊道重新往里进,从黑暗走向光亮,继而又陷入黑暗。最里层还是民谣诗赋。
时间有限,他不能逗留太久,苏子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醒来。
再试一次。
沈怀逸回到最外层重新进入内。
每次入内皆会陷入短暂的黑暗,他反复从第五层进入第六层。
是了,黑暗不过是混淆视听。机关轮转,来者看似到了最里层,其实只不过是停留在外圈的不同格间罢了。
他去摸格间之间的门,手扰动处有微不可察的荧光。
门上施了法,第五层格间有大有小,有些房间即使相邻也不相通。在第五层内开门到不了的小隔间,拉动通往第六层的木杆,就能打开。
真正的第六层,外人从未到达。
该如何进去呢?
沈怀逸四下搜查,没有结界的灵气。第六层铜墙铁壁,隔住灵气也属正常。周围也没有布置机关的痕迹。
他的时间不多了。
苏子启机敏,再冒险容易被发现。
是他忽略什么线索了吗?
架上书卷琳琅满目,上梧十三洲的民谣皆收录与此,洱沧、浦湘、游津、汾沂、清源、渝漳、沿滇、氾渊、沄浮、汝沣、泾渭、潇沅、洛河。
洱沧,赤台、瓮郡、扶风……
“扶风不知寒,葳蕤花生香。天府何所在,乡人道不远。东南嶂岫处,近接白云端。”
记忆里,阳光洒金门内,他搬着板凳坐在母亲身旁整理丝线。
她绣着给段仲云做的中衣,时常讲上梧的风土人情。
扶风被称为上梧离天最近的地方,远古时尹父曾将扶风赠于郁公,以示神妖同好。后郁公欲杀尹父,扶风便被神族收了回去。
上梧这段往事一直被视为识人不清的耻辱,未被记录在史册,连扶风当地人都没几个知道。
“扶风地处上梧又归下厝所有,是为上梧不治州。”沈怀逸取下民谣临风卷,放入下厝洄炀那层。
轰隆一声,沉如磐石的书墙一分为二,移到两旁。第六层内,萤石悬于上空以拟日月星辰,满屋通明,架上藏书井然有序。
上梧密辛,近在咫尺。
沈怀逸本欲快步入内,却在通道外停下了脚步。一弹指,灵力飞向屋内,啪地被冲散。
灵气涣散,比蜘蛛丝还细的细线在白色烟气中稍稍可见,横七竖八,隔断前进的空间。落羽折金丝难缠至极,韧而不断,进犯者被缚,三两下便能肢解成肉块。
落羽折金丝认三主,外界通道两次布置了暗器,用蛮力强攻进去,事后定会叫人发现。
沈怀逸不做停留,回到万象斋树下。
苏子启不知怎么躺的,脚翘在桌上,头枕着草地。
“杀!”他突然以手指天。
沈怀逸将刀拔出三寸。
“该杀……”苏子启口齿不清,打了个酒嗝,接着睡了。
沈怀逸喝了口酒,将剩下的几坛倒入草丛,往苏子启鼻子上挥了清心气,在他对面就地躺下。
苏子启醒转来已是戌时三刻,他摇醒沈怀逸,送人出门前还不忘嘱咐:“悄悄走,莫叫人看见你从万象斋出来。”
“知道了。”沈怀逸走得跌跌撞撞,嗓门却大,“我定不会让人知道元君所画武人是妖族。”
“小声点!”
楼经衡送白暮雪回百药宫时夜色刚浓。他们一同出了城,楼经衡本欲请她一块去用完晚饭再回去。白暮雪诸事缠身不得空,便匆匆回来了。
她谢道:“有劳上神相送。我的事,还请上神费心。”
楼经衡道:“忘不了。仙试事多,日后再请神女尝尝醉仙楼的透花糍。”
送走楼经衡,言心踮起脚往外瞅,“火凤上神好年轻啊,还以为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他怎么对神女如此殷勤?”
“上神只是爱美罢了。”白暮雪问起罗菡的情况。
言心瞬间蔫儿了,“罗上仙不肯喝药。”
白暮雪端着重新熬好的药,走进罗菡屋内。进门便能闻到房内药味,连帷幔也带着苦涩的气味。
罗菡气喘不上,闭着眼睡不着。
白暮雪在床边坐着,将药搁在一旁案几上。扶罗菡坐起反被拍开手。“别费劲了,早死晚死都一样。”
“我第一次主持药考,你放心吗?”白暮雪知道她一生最在乎的就是职责。“仙试将近,看看我是否会辜负你的期望,喝药吧。”
老人默默喝了药,白暮雪奉上糖水给她去苦,用帕子擦掉她嘴角的水渍。
白暮雪身形消瘦,罗菡看在眼里,“你累坏了吧。”
“忙起来就没空掉眼泪了,谢谢上仙。”白暮雪知道罗菡举荐她作考官不止是为了公事。
罗菡道:“闲下来也不要为我掉眼泪。”
紧绷了一天,直至出了屋,疲惫才蔓延全身。
黎储自一侧的回廊匆匆穿过。
“黎先生。”白暮雪叫住人。
黎储浑身一震,行礼道:“神女。”
“你面色发白,出什么事了吗?”
“啊,没有。”黎储眼神飘忽,“人有三急,让神女见笑了。”
白暮雪也不好再说什么。处理完公事回屋已近深夜。
她对着镜子发呆。不知道罗菡能不能撑到仙试结束。
见惯死亡,却无法置身事外。淡淡的、无形的悲伤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
白暮雪摘下耳环,注意到妆奁盒上的草编翠鸟,是白日沈怀逸手里那只。鸟喙是用树枝削成的,小巧可爱。
白暮雪心情好了些。
言心神出鬼没,“楼宫丞送了渝漳产的花茶,小姐要不要来一杯?”
白暮雪道:“明日吧。”
:这是什么?言心眼尖,拿起翠鸟把玩。她甚是喜欢,“好看,小姐送我好不好?”
白暮雪道:“首饰随意拿,这个不行。”
“为什么?”
她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好了,快回去休息吧。”
铺平纸张,白暮雪伏案提笔,白纸上落下隽秀字迹。
屋外,透过窗纸看见朦胧的倩影,沈怀逸收回叩门手,她正在忙。
今天没说上几句话,看一眼也是好的。
沈怀逸笑了笑,转身回屋。
她将写好的判卷人选交给黎储,已是次日午后时分了。
“这次不用举荐,交给太常宫,他们会用赤金轮抽选医者。”
往届仙试,皆由天宫主考官推荐判卷从事,地方诸洲医者若得保举,也是荣耀之事。
白暮雪提议随机选定从事,如此一来更为公平,但难免牵动别人的利益。
黎储道:“神女……”
“去吧。”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黎储只得依命行事。
白暮雪敛袖起身。时辰差不多,该去接沈怀逸了。
天问馆离百药宫有段距离,白暮雪没乘轿辇。沈怀逸是侍卫,若她乘轿,回来的路上沈怀逸也只能在外头跟着,不如一同步行回去来得轻松。
到时辰了,妖兽们还没出来。
白暮雪走进天问馆,一路来“偶遇”了不少器修。谁不想趁机来看看上梧第一美人呢?
“请问,妖兽们在何处呢?”
“我知道。”一名器修举手,主动引路带她来到了靖庭。
透过茫茫人群,白暮雪和沈怀逸相视而笑。
庭中支了桌案,伏璋伏崇正埋头调试机械。
连太常宫的辛采玉也在。
白暮雪道:“辛宫丞,这是怎么了?”
“神女提议使用阴阳扣,是保护了妖兽,但他们也可能随时暴走中伤考生。天问馆正在给阴阳扣加装十诀雷。”
伏璋见白暮雪似有担忧,解释道:“妖兽们下杀手时我们才会引爆十诀雷,此番只是调试,雷法力道不大。”
伏崇扫了眼群妖,点中一个,“你,来试试。”
沈怀逸就是那个幸运儿。
他从群妖中出列,笑着跟白暮雪比了个没事的口型。器修们将改装后的阴扣按在他周身。
伏璋的手搭在阳扣上,“沈侍卫放心,我们只改了内关穴上的阴扣。开始了?”
沈怀逸点头。
阳扣爆裂,沈怀逸左腕内侧有一阵短促的酥麻,阴扣内隐有雷鸣,“砰”地一声炸开。
沈怀逸手腕顷刻血流如注。
“小心!”白暮雪惊呼。
电光顺着银线引爆了沈怀逸尺泽处的阳扣,而电光陷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连着的下一穴位是膻中。
一抹白衣冲到他面前,白暮雪抓住他膻中上的阴扣,将阴扣全部扯下。
阴扣在白暮雪手中爆开,皮开肉绽,左手被炸穿了,她如同一片落叶般飘然倒下。
“暮雪!”沈怀逸俯身抱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