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令9
杨采薇心里一阵紧张,脑袋里一瞬间闪过很多想法,可还是不知道潘樾的用意。
她只好跟着潘樾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大厅。
为了缓解情绪,她悄悄抬起头盯着潘樾的背影。
怎么...潘樾头上的玉冠有些歪?
三心二意之间,潘樾停住脚步,转过身,杨采薇赶忙低头。
潘樾拿着杨采薇的户籍信息和报名单细细查看,一页又一页翻过去,却始终不见问题。
杨采薇等待的心情逐渐变了,紧张中掺杂一些恼怒,把她晾在堂下很好玩吗?
正在这时,潘樾终于开口了:“你为何要当仵作?”
“这世间赚钱生存的法子千万,为何选择这一条路?”
杨采薇没有想到等了半天,问的问题如此简单。
对这个问题她能有很多答法,可以剖开真心,也可以冠冕堂皇,但想起刚才田牛的讲述,再对上潘樾,她突然不想说假话。
于是涩然开口:“民女面目丑陋,一开始只能找到这一份工作。”
潘樾的目光停在她脸上的疤痕,一声不吭,不知眼里是什么神色。
杨采薇没有注意堂上人的变化,她沉浸地继续说:“死人比活人好相处多了,不必费尽心思猜测他们心里的想法,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在背地里推你一把。”
“可是天长日久,我发现每个人的死法都不一样。”
“有的人,就像那地里开花结果熟透了的果子,自然就到了终点,这是最好的死法了。”杨采薇说着,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她继续说下去:“可是有的人,就像被卡在了哪个阶段,有没说完的话,有没做完的事,这样的死法太痛苦了。”
“身为仵作,能帮他们的,就是把没说完的话说完,没做完的事做完,才能让他们的魂顺顺利利地走下去。”
“我想,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杨采薇说着,想起曾经无数个背尸体的夜晚,自己因为无聊和背后的尸体说话。
白天没人愿意和她靠近,她时常觉得自己不开口,就要不会发声了。
于是总对着尸体碎碎念,说今天天气怎么样,吃了什么之类的,再根据尸体生前的身份编一些小故事。
背后僵直冷硬的躯壳,也曾经是她最好的伙伴。
杨采薇说完,无所畏惧地抬起头,眼神亮亮的,像汪着一湖泉水。
潘樾的眼神又变得熟悉,是以前看了就觉得非常伤心的温柔,杨采薇别过头去,有些后悔说了那么多。
潘樾笑了笑,杨采薇的抗拒看起来十分可爱。
面试结束,他目送着杨采薇的身影一直到门口拐角,回过神,拿起下一位考生的资料,嘴角的弧度消失不见。
——
等了两天,杨采薇终于在煎熬中看到了张贴的榜单。
她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把那黄纸上大大的“杨采薇”看了一遍又一遍,美滋滋地让她心里冒泡。
杨采薇、田牛,还有两位仵作,都被录取,顺利到刑部任职。
杨采薇挤出人群,看着热闹的街道格外顺心,她从未发现空气是这么好,树叶是这样绿,好像整个世界都是她的。
她雀跃地跑回驿站,路过一家果子铺子,刚跑过,又想起了些什么,折返回来。
看着单价并不便宜的诱人的果子干,杨采薇还是咬了咬牙,每样包了一点点。
把纸袋揣到胸前,杨采薇一路小跑回了驿馆。
刚看见小笙,还没来得及给她看零食,就看小笙也是一脸神秘的表情。
两人一对视就知道彼此都有话讲,索性坐下来,一人一杯茶,免得过分兴奋。
杨采薇先把果子掏出来,兴奋地说:“小笙,我考上仵作啦!我可以留在京城了!”
白小笙“吱哇”乱叫起来,拉着杨采薇蹦蹦跳跳,掀开纸袋一看全是自己爱吃的零食,又赖着杨采薇腻腻歪歪了好一阵。
两人闹够了,一边嚼果干,一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小笙翻了个身,对着杨采薇语气神秘地说:“你猜我要跟你讲什么?”
杨采薇眨了眨眼,不确定地说:“你捡到钱了?”
白小笙“哼哼”两声,摇头表示不是。
杨采薇又猜:“那...你找到好吃的包子铺了?”
白小笙气的要来拧她胳膊。佯怒道:“杨采薇,我在你心里除了吃就是睡吗?!”
杨采薇被捏住痒痒肉,忙往后躲,笑着说:“才不是好了吧,是什么好事,告诉我吧。”
小笙停下动作,爬近了些,大声宣布:“我要开始卖胭脂啦!”
“我在东街那边租了个小位置,我都看好了,隔壁就是话本子店还有布装,姑娘们全都爱往那边钻。”
“货源渠道也找好了,便宜进再卖出去,保准能赚好多钱。”
白小笙眼睛亮亮地做未来的规划:“等我俩都赚到钱,就买个大院子,把你师父接进去。”
“到时候我俩爱吃什么吃什么,也不用天天看别人脸色了。买个带院子的,要有一块土,多种点花,最好来几棵桂花,我爱吃桂花饼...!”
杨采薇看着手舞足蹈的白小笙,心里特别高兴,明天不再是带着阴霾的一天了。
她和小笙都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日子会变得比地瓜还甜。
她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充满了斗志。
这种为自己而活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
刑部仵作办事处。
杨采薇在领了衣裳之后,就跟着领事的一路熟悉流程规矩。
和她一起的,还有另外三个新招进来的仵作。
“采薇,俺也录上了!”田牛看到杨采薇,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
杨采薇也招手示意,他们俩一起悄悄走到了队伍末尾。
田牛凑着看了看杨采薇的脸:“恁这疤看起来真多了。”
杨采薇摸了摸,笑着回应:“是吧,我回去好好研究了一下呢。”
田牛没有多管,一边小心注意着前面领事人的脸色,一边从怀里掏出个烧饼吃着。
“那管事的说是俺的刀不符合规制,要俺用新的工具。”田牛啃着烧饼委委屈屈地说。
杨采薇回想了一下那把近似凶器的刀,觉得主管的提议还是很有道理的。
她一掌拍在田牛浑厚的背上,认真说:“到了刑部,就应该守规矩嘛,反正正规的工具还是很好用的。”
“你要是有什么不懂,可以来问我。”
领头管事的发现队伍末端两人的窃窃私语,“哼”了一声,点着杨采薇说:“你,把我刚刚说的重复一遍。”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到了杨采薇身上,杨采薇在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下有些僵硬,田牛也包着一腮帮子的碎屑紧张地看着她。
杨采薇深呼吸一口气,朗声回答:“大人您刚刚说到,仵作验尸程序,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任意想当然地不遵守规则,就可能把尸体上的痕迹破坏,也就妨碍了办案的进程。”
“所以您要求我们熟读这本流程册子。”
领事的听她大意回答正确,一时拂了面子,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吹胡子瞪眼睛地“哼”一声。
领着众人继续向前参观验尸间,两人在队伍后面再不敢说话,一个安安静静听,一个安安静静吃。
——
一天介绍规章制度和流程下来,脚也酸得不得了。
杨采薇强打倦意,听领事的在前面做总结。
“好了,今日就说到这里,明天寅时三刻集合。”
杨采薇转身欲走,却被叫住。
那花白胡子的老头摸着胡须,慢悠悠地说:“你,还有旁边那个高个子。”
田牛一脸无辜,左右寻找,说的是他吗?
管事开口:“你俩留下,晚上轮班,等杂役把没问题的尸体抬出去埋了,就能回了。”
“今天是你俩,明天是他俩。”管事指着另外两人。
杨采薇只好乖乖回去,放下自己的小背包,和田牛走到了停放尸体的房间。
管事临走时说:“你们等到晚上申时就差不多了,走的时候关好门窗,锁好门,别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杨采薇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管事走后,杨采薇越想越不对劲,埋尸就埋尸,要人看着干什么?
那小心眼的老头子不会是肆意报复吧。
杨采薇叉着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田牛看着她和火星子一样乱转,默默掏出包里另一个烧饼。
一脸淳朴地说:“采薇,俺还剩一个,给你吃。”
杨采薇正好饿了,她犹豫看看那个不大的烧饼,掰了一半到自己嘴里,说:“谢了,改天给你带好吃的果子。”
田牛挠头笑笑。
吃完烧饼,看离申时还远得很,杨采薇突然对房里两具白布包着的尸体起了兴趣。
她随意掀开其中一具,是一名脸色青白、微微浮肿的女尸。
看看旁边的记录本子写的是“失足落水,溺亡。”
杨采薇看着看着,却发现了些不对劲。
这少女虽然身穿粗麻衣服,却细皮嫩肉,牙齿整齐,双手娇嫩,没有老茧,不像是溺亡了没人管的无名尸。
倒像是哪家的娇小姐。
杨采薇摸着尸体的脑袋仔细看,发现尸体脸部有淡淡的瘀痕,嘴角破损,像是生前伤。
那边发呆的田牛看着她的动作赶忙跑了过来,不安地开口问:“采薇,恁咋动这尸体嘞?”
“这要是让管事的知道了,又要罚俺们了。”
杨采薇抬起头,严肃回道:“这尸体不对劲,不像是普通溺亡。”
田牛这才正视,也仔仔细细看起来。
他越看越不对劲:“对啊,普通人要是掉进水里,肯定要挣扎一番,这具尸体的呛水痕迹怎么这么浅,就像是...”
两人对视一眼。就像是,被打晕后扔进水里的。
翻过尸体,果然后颈处有一重击打伤。
可这么明显的伤痕痕迹怎么能轻易结案?
杨采薇继续往下检查,她剥开尸体身上的衣裳,眼前景象让她瞳孔一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