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令8
仵作考试持续两个月,由御史主持,广宣天下百姓。
无论男女,无论出身,让很多一辈子都熬不出头的仵作纷纷心动,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往京城赶。
一时间掀起了“仵作潮”。
但仵作的地位并没有提高多少,出门外在还是要隐藏自己的身份,要是被人看到剖尸的家伙工具就会被嫌晦气,直接从驿馆赶出去。
杨采薇起了个大早,特地穿了一身很干净的粗布衣裳。在客栈点了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
幸好饭钱都包在房费里,要不然自己只能啃馒头了。
杨采薇挑了一缕面小口小口吃着。
汤底是烫过猪油的,奶白色的汤面上撒着两把葱花,金黄金黄的鸡蛋卧在碗里,看起来格外有食欲。
把鸡蛋留在最后吃,看着它的时间就更长一些,杨采薇笑眯眯吃完,打了个小小的嗝。
准备好了,背上验尸工具,就往考试地点走去。
考试设在御史大人的办案府邸,不远就是尸检地点,很方便抬新鲜尸体过来检验。
一个月以来有不少仵作去考试,考题大同小异,都是检查一具尸体的死因,看看这名仵作的手法流程如何。
这些都是小笙在鱼龙混杂的小摊贩处打听到的,这些位置看似不起眼,却能听到每个人闲聊的秘密。
只要有心整理一下,就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杨采薇背着小包袱,来到考试门口,先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流给吓了一跳。
明明自己起得很早,杨采薇抬头看了眼鱼肚白的天空,这怎么就有这么多人了?
先不管了,杨采薇两手并用分离撞入人群里,幸好她生的小巧,在各个大汉的胳肢窝下穿行,除了臭点,前进速度倒是不慢。
“呼——”,终于挤出来了,杨采薇还没来得及再多吸两口空气,门口的大门就打开了。
两名侍卫一前一后走出来。
体型更高大的那个朗声喊道:“排队!排好队交上报名单!”
“喊一个进一个!”
杨采薇赶忙抽出自己填好的报名单让那侍卫收了上去,也许是少见到女仵作,侍卫的眼神还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下。
杨采薇忙挤出一个真诚的笑,身后一个用力,差点没站稳摔倒,旁边那位沉默寡言的侍卫见势上前一步。
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臂,杨采薇借着这股力站直了身体。
她看着自己的手还搭在侍卫身上,忙不及收了回去,忐忑地看着侍卫的脸,害怕他嫌晦气发作。
但那侍卫只是低声说:“姑娘站好了。”便没有其他动作。
杨采薇心里假设的嫌恶打骂统统没有出现,她仔细看着那名沉默寡言的侍卫,想着这京城的果然见过世面。
办案多了,一点也不嫌弃仵作。
再看向那一身黑铠甲,五官平凡寡淡的侍卫,目光里就带着些感激意味。
侍卫的目光移过来,杨采薇自然地露出一个温暖的笑。
那侍卫却像是被那笑烫着了一样,迅速偏过头。
杨采薇有些奇怪,但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她眼神看向收单子的侍卫,数着自己还有几位被叫到。
在她没有注意的角落,那沉默寡言的侍卫死死盯着她的脸,用目光描绘她的眉眼,像是要刻进心底。
等啊等啊,杨采薇虽然来得早,但那么厚一沓单子,她看了还是发怵。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日上三竿,杨采薇默默摸肚子,感觉肠胃“咕噜咕噜”又开始闹腾了,正犹豫要不要拿出馒头来啃呢,就听到有人来叫——
“下一个,田牛。”
“杨采薇,杨采薇准备。”
一个身体结实,脸庞黝黑的小伙子举起手,杨采薇好奇地盯着他看。
田牛人如其名,身上的肌肉块隔着衣服也能看出沟壑,就是谚语里“半大小子吃穷爹”的长大版。
应该是家里干活的一把好手,挥洒汗水在田垄土沟里,怎么会和一群老弱病残仵作呆在一起?
也许是杨采薇的视线太过火热,田牛似有所感地精准找到了杨采薇。
杨采薇不好意思笑笑,田牛挠了挠头,边走边露出大白牙也回了个笑。
杨采薇跟在田牛后,由侍卫带进考场准备,她作为下一个考察人员,等在考场外熟悉流程,之后的人也类似。
为了防止作弊和透题,准备人员和考场隔了很远,拿粗绳隔开,杨采薇就站在粗绳之外。
她看着堂前主位上是空着的,两边一边坐了一个白胡子老头。
左边那位胡须长长,带着个青色帽子,一股书生气,双眼虽有些浑浊但精神不减。
杨采薇认得,这样的一般是衙门里记录的师爷。
另一边的,怕就是主管的仵作了,那个花白头发瘦弱的老头也穿着官服,脸上皱纹数也数不过来,但一双手却看起来有力得很。
田牛到了场上,先抱拳向两位师爷行礼。
显然两位考官也没怎么见到这样年轻的小伙子,一下子来了兴趣,都微微坐直了身体。
抬上来的尸体离得太远,杨采薇看不清楚,只看到田牛围着打了好几圈转,摸来摸去,细细检查。
然后,就很自然地掏出了一把...杀猪刀?
那杀猪刀刀锋锐利,光线下银光一闪,一看就是让无数猪命丧黄泉的好工具。
这刀在田牛手里也不算违和,放在他手里就像绣花针。
他细细剥开尸体衣裳,检查受伤部位。
杨采薇看得叹为观止,也是,庖丁解牛现实版就在眼前上演。
很快,田牛就有了定论,他的答案让主考官看起来比较满意,毫不吝啬赞许的目光。
初试结束的人员若是通过,就会被带到一间屋子里等着主考官亲自面试。
田牛在离开之前,正撞上暗暗给自己打气的杨采薇,两人对视一眼,田牛咧开嘴比了比加油。
杨采薇报之一笑,她坚定地走上公堂,双眼澄澈地望向两位大人。
抱拳,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展示自己的一技之长。
——
杨采薇结束时,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收拾好工具,等着堂上两位师爷的分配。
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当门口收单子的侍卫领着她往等待的地点走时,她下意识环顾四周找了一圈,却没看到那个脸色苍白、扶了她一把的侍卫大哥。
也许是看管其他的地方去了吧。杨采薇在心里这样想。
到了等待的地点,通过考试的仵作果然少了不少。
稀稀拉拉几个人都两三聚着,杨采薇一眼就看见田牛蹲在地上,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田牛很亲切。
不知还有多少人没考试,杨采薇找了个小拐角掏出馒头慢慢地吃着,噎住了就喝口清水。
正想着面试会问哪些问题呢,一股强烈的视线让杨采薇不得不抬起来头。
田牛正渴望地看着...杨采薇的馒头。
杨采薇哭笑不得,她招了招手,示意田牛过来,把手里没啃到的小半个馒头掰下来,递到对方手里。
田牛咽了咽口水,眼睛死死盯着又白又软的馒头,手上却不敢接。
“俺娘说了,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可是我没有什么跟你换。”
杨采薇把馒头往前递了递,笑着说:“没事,我送你的,不要你换。”
田牛犹豫着伸出手:“那俺记着,俺之后肯定会报答你的。”
接过馒头,便赶不及往嘴里塞,吃得香喷喷的,好像十天没吃饭了一样。
杨采薇看着他,感觉自己吃得都变香了。
边啃边闲聊:“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来当仵作了?”
田牛腮帮子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俺爹跟有钱人家的下人打起来了,死得不明不白,下人非说俺爹是自己摔死的,我不信,县衙却不管。”
“俺想还俺爹一个清白,就去找老仵作帮忙。”
“剖了俺爹的尸体,才发现凶手根本是把俺爹活活打死的,耍赖才伪造现场。”
杨采薇没想到勾起了这样沉重的往事,她有些歉意,把手里的馒头放了下来。
田牛继续说:“县衙收了钱,有证据也把俺和老仵作赶出来了。”
“俺就想,人不能都和俺爹那样死的不明不白啊,要是还有人冤枉了怎么样?”
“俺跟老仵作学了好久,听说有大官要收人,我就来了,我想这样的大官不能让人不得好死吧。”
田牛说着伤心事,语气却很平淡,杨采薇感觉气氛很凝重,她拍了拍田牛的肩膀,开口安慰:“这位御史大人应该是好人,你放心吧。”
田牛突然来了一句:“恁一个小姑娘,干啥要往脸上粘疤?”
杨采薇吓了一跳,往四周看看,幸好没人注意,她捂住脸,小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田牛一点也没觉得这是大事,但看杨采薇谨慎的样子,配合着低了声音:“恁那脸上的胶离得近一看就看出来了,边缘那颜色不太像。”
杨采薇没想到这位壮小子的眼力还挺好,她听了怎么改颜色的意见,认真点点头。
然后小声说:“我就喜欢有疤,显得我特帅,我回去改改,谢谢了啊,馒头别还了,别把这说出去就行了。”
田牛瞪着牛铃一样的眼睛点头,不用费心还钱了,挺好。
潘樾一走进院子,就看到角落里窃窃私语的两人,他不动声色轻咳了一声,所有人的注意力立马集中到他身上。
余光里看到杨采薇和那丑小子分开,他才满意地开口:“各位考生都按顺序入内吧。”
杨采薇始终低着头,不直视潘樾的面孔,最好让他看不见自己。
潘樾却不放过她,一步一步走到附近,看似随意地指着她说:“就从你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