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嬿婉64
姮媞长公主薨了!
皇帝的怒气像是被兜头一盆凉水浇下。
乾清宫慎贵人自尽见血!
延禧宫海贵人诞天残皇子!
慈宁宫太后亲女、皇帝亲妹薨!
皇帝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就算再怎么不敏锐,也知道在一天之内、在这立春的日子里,同时发生这样三件事有多么糟糕。
更糟糕的是,也许海贵人和姮媞的事本是天定,但慎贵人的事却是他主动挑起逼迫的。
不管原本会是怎样的,他先挑起了这个头,那在大部分心里,后续的事件自然也都是他引起的。
就像此时,莫说旁人了,连他自己心中也难免不自信起来。
脑子里开始反复浮现阿箬撞到香炉上的那一幕。
记忆中那飞溅而出的血液也突然有了莫大的威力,给这本应喜庆吉祥的日子染上了化不开的血色。
喜煞相撞,招致天谴?
富察琅嬅:皇上……皇上?
眼见皇上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语,皇后出声唤道。
而皇上神智回归后的第一眼,就将殿内众人那同样偷偷犯着嘀咕的表情尽收眼底,顿时眼前一黑。
皇上:摆驾!慈宁宫!
众人皆仍惊魂未定,听到皇上的话只忙忙动身起来。
嬿婉双眸含笑扫一眼殿内诸人,也默不作声地跟上。
就这样,一行人离了延禧宫向着慈宁宫赶去。
说来这一天,众人先是在午膳前从东西六宫齐聚位于紫禁城中轴线上的乾清宫。
接着在家宴上粒米未进,便又一齐来了这位于东六宫的延禧宫。
枯坐几个时辰、受了一场惊吓后,又要往位于西边儿的慈宁宫急行而去。
主位上有轿辇肩舆的还好,下边儿的舒贵人、恭贵人等人可着实是难过了。
踩着花盆底紧赶慢赶地坠在玫嫔采仗队伍后面,等赶到慈宁宫的时候一个个几乎都要站立不稳了。
而嬿婉此时已经跟着来到了慈宁宫后殿。
远远的,便听到阵阵哭声传来,其中尤以太后娘娘的哭声最为凄厉悲惨。
皇上脚下顿了顿,缓缓深吸口气,这才打头向着殿内而去。
一路走到寝间,远远望见太后正瘫坐在床榻边痛哭。
皇上:皇额娘……
太后哭声一顿,缓缓回头,下一刻却在皇帝关切的目光中猛地瞪大了双眼。
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皇帝、皇后……
皇太后:你!你们!
最终,太后的目光对上了眉眼含笑的嬿婉,猛然一口血喷出,些许喷到了皇帝胸口。
下一刻,整个人身子一软,喘着粗气向后倒去。
皇上:皇额娘!
富察琅嬅:太医!!
皇帝急忙上前将太后搀扶住。
皇上:皇额娘您怎么了!!
岂料太后突然暴怒。
皇太后:别叫哀家!!哀家担不起!!是!你们是天子!是皇后!远胜姮媞尊贵!哀家也不敢奢求你们这些兄嫂给她脸面,可我这个母亲还活着!就也容不得你们穿金戴银、花团锦簇地来羞辱她!
原本一头雾水的众人一愣,低头看看又互相瞧瞧。
是了,今儿原是为了过节,众人俱都身穿吉服,团花的、团龙的、各种颜色的,头上的钿子各色点翠、金银宝石、簪花装饰。
显然,虽说不论是从辈分还是地位上来说,皇帝以及后宫众人都无需为姮媞这个妹妹守孝服丧。
但顶着这样的打扮来慈宁宫也着实是太过分了些。
皇太后:好!好啊!这就是哀家的好儿子!哀家的好儿媳!
本就因为亲手杀了女儿而内心痛苦崩溃不已的太后被这一幕深深地刺激到了。
指着皇帝皇后声泪俱下,隐隐指责起了帝后不孝。
这可就严重了,皇帝带头,众人纷纷跪下请罪。
在跪下的一瞬间,皇帝余光扫过床榻上的姮媞,心里闪过些许不舒坦的情绪。
皇上:皇额娘息怒,儿臣并非有意轻慢姮媞妹妹,方才延禧宫海贵人所诞皇嗣有异,儿子心神动荡又听闻姮媞妹妹……一时急切方才疏忽了。
一旁的皇后也连忙开口将主要的过失揽在自己身上,又说了几句方才延禧宫里的状况。
太后在发泄过怒火后理智也渐渐回笼,这会儿又听到确实事出有因,便也顺着台阶下了。
皇太后:罢罢,是哀家一时伤心气恼得昏了头,皇帝不要怨怪哀家才是。
皇上:皇额娘说得哪里话,咱们是亲母子,儿子如何会怨怪皇额娘,倒是您……姮媞妹妹已经去了,皇额娘千万要保重凤体啊。
听到这话,太后回头看向女儿,再次忍不住泪如雨下,对于皇帝的场面话也没心思应付了。
这时,福伽红着眼眶上前,恭请皇帝等人去偏殿更衣,众人于是退出殿内,又各自派人回宫取颜色素淡的衣裳来。
待得众人更换了衣饰回到后殿,宫女们也已替姮媞公主换好了衣裳。
内务府也快马加鞭在宫中西花园,也就是建福宫花园设好了灵堂。
接着,姮媞的身体会被放入彩棺中送往西花园停灵,停灵时间并无定数,但一般不会超过一个月。
之后彩棺会被送出宫到殡宫安置,并且在公主陵寝修建好之前一直待在那里。
在入棺、移棺的过程中,太后扒着棺材口里喊着公主的名字,数度哭晕了过去。
嬿婉站在人群里,听着太后这杜鹃啼血般的悲鸣,再次露出享受的神情。
她站在人群中,比起一群怕打了太后眼,只身着暗纹素袍之人,嬿婉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流光锦、缘边处甚至还绣了点花纹。
好在此时天色已晚,显不出这料子的流光溢色,只从颜色花纹上来看,整体仍是素净的,并不错了规矩。
只是也丝毫没有用心的意思罢了,对比众人也十分地显眼。
但是,没有人敢挑令妃的理。
皇上在看到嬿婉的第一眼先是一愣、再是惊艳。
回过神后因为之前跪在姮媞床前那一幕,对于嬿婉这敷衍的一身,甚至让他心里闪过一瞬间的痛快。
而在痛哭中的太后无意中看到这一幕后,毫无疑问心中的恨意汹涌,在那一瞬间她甚至想要不管不顾,以太后的身份狠狠训斥嬿婉。
但在张嘴的一瞬间,身后彩棺里的女儿、面前带着挑衅期待笑意的嬿婉,都让她及时悬崖勒马。
嬿婉轻笑一声,越过人群来到太后跟前。
嬿婉:太后娘娘节哀啊。
她看似温柔实则强硬地握住太后的胳膊,看着太后,轻轻蹙起眉头,带着浮于表面的悲伤。
嬿婉:臣妾已经命人为姮媞妹妹赶制经幡,待送到佛前开光后便送过来,但求能为姮媞妹妹求得一二身后福报,也是宽慰太后和姮媞妹妹的母、女、情、深了……
皇太后:你!
嬿婉最后一句对太后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她胸口一阵刺痛,随即便感觉喉头一热,血腥味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嬿婉眼神冷漠,嘴里说着“安慰”的话。
嬿婉:所以太后娘娘千万节哀、保重凤体,姮媞妹妹虽去了,但您还有皇上呢,果亲王明日也会进宫,您若哀痛过甚伤了身子,果亲王也该忧心了。
太后满是恨意的眼神瞬间变了,变得脆弱、恐慌,偏偏皇帝在一旁听到这话也走了过来。
皇上:是啊皇额娘,儿子叫派了人去直隶召六弟回京了,您今日已哭了许久,再哭下去怕是要受不住了,为了不叫儿子和六弟担心,您也先移驾回宫歇息一会儿吧。
因为皇帝的到来,太后不得不强行收敛起情绪,又在皇帝注意不到的地方去看嬿婉的表情,脸上甚至露出了卑微的祈求之色。
对此,嬿婉只是勾了勾嘴角,没有再说什么。
但这也足够太后暂且松一口气了。
接着整个人止不住地晃了晃,唬得皇帝忙伸手扶住,太后也知道自己撑不住了。
回头看了眼彩棺,虽强忍着,但仍落下泪来。
皇太后:也罢,哀家回去就是了,你们的心意哀家都知道了,也没有叫你们在这里守着的规矩,都回去吧……
皇上:儿子先送您回去……
众人纷纷行礼恭送,太后佝偻着身子,明明其实实际年龄并没有多大,但这一刻,太后的身上却充满了年迈的暮气。
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来都是人生一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