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嬿婉56
五百两，这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要知道，如懿现在身为嫔位，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二百两。
这点银钱，就算只是用来打赏下人也不定够听个响的。
宫中主位以上的妃子基本没有哪个单靠俸禄能过活下去的。
而这回她重新封嫔，皇上给的赏赐也是平平，金银锞子加一起也不过八百两。
封了嫔，内务府给她补齐下人、物件，内务府要打赏吧？名下的奴才要打赏吧？
紧接着又到了年节，这眼见着又是一批赏银要撒出去了。
就这八百两，如懿用得也是紧紧巴巴，原想着之前听说自家阿玛找到了营生，家里日子好过了许多。
她也可以松口气，省出一百两来，再挑些能够赏人的布匹之类的叫自家额娘带回去也够了。
谁成想，这才进了延禧宫坐下，才刚和已经数年未见的额娘说了两句。
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儿叙叙母女情、问候问候家里阿玛弟妹们。
自家额娘就吞吞吐吐地劈了道惊雷出来。
如懿：额娘！本朝禁止赌博，从圣祖到当今抓赌、罚赌就没有停下来过，阿玛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呢？！还欠了五百两银子！！
如懿也知道这事儿丢脸，因此虽然又气又急，也还记得压低了声音。
那尔布夫人苦着脸。
那尔布夫人：家里日子实在难过，这几个月进进出出你阿玛也挣了有几千两银子了，这回也只是一时大意了……
如懿：什么？！你是说阿玛已经赌了几个月了？之前海兰说，阿玛找到了营生，家里日子好过了许多，原来这就是阿玛找到的营生？！
如懿猛然站起身来，看着自家额娘一脸心虚的样子，满脸不敢置信。
如懿：额娘，你们到底怎么想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何曾听说过家里男儿靠着赌博养家的？！这要被人知道抖落出来，只怕阿玛顷刻间就要被问罪下狱，乌拉那拉氏最后的脸面也要被丢尽了！
如懿：到了那时，我在宫里又该如何自处？在冷宫待了三年出来，如今还只是个娴嫔不说，连庶人之女这个出身也要随时变成罪人之女吗？！
从这长篇大论就可以看出如懿此事是真的被气坏了，连往常的“冷静自持、淡然处之”也半点顾不上了。
可是那尔布夫人听着如懿埋怨、责备的话语，多年积压的不满发作，心里也不痛快起来。
那尔布夫人：脸面，家里还有什么脸面可言的？前头的事就不说了，自皇上登基，你这个娴妃好一时歹一时的，之后你阿玛也被贬了官，丢了家里的佐领。
如懿突然愣住，她自然也听出了自家额娘话语里的指责。
她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回过神后内心深处有那么些理解，可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也不愿接受。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她是乌拉那拉氏这一代的希望、让她争气。
她也打从心里觉得自己是家里的希望、乌拉那拉氏的骄傲。
作为家中长女，她受尽了阿玛额娘宠爱，家里三个孩子，也只有她常被皇后姑母接进宫中和圆明园。
跟着姑母，她来往相交的都是上等人家，她和皇子们熟识、皇上也对她有印象。
甚至就连议亲时，她也可以由着性子，对着皇子阿哥挑挑拣拣！
她当然是乌拉那拉氏的骄傲啊！
不过……
如懿也知道，自皇上登基这些年，她确实没能给乌拉那拉氏带去多少荣光，甚至反而给家里带去了灾难。
可当初她获封娴妃，也确实是她阻止了乌拉那拉氏滑落的势头啊！
即便如今，她这个娴嫔也依然是乌拉那拉氏最后一块门面啊！
如懿本能的拒绝接受她是个根本对不起家族多年优待的废物的事实。
此前她也从没有想过自己的阿玛额娘竟然会责怪她。
如懿：额娘……
那尔布夫人：你进了冷宫，家里更是连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不止外头人笑话，族里各家也怪你连累了他们家的女儿，对我和你阿玛几多为难。
那尔布夫人：你阿玛为了家里，也为了叫皇上能不要忘了你，多番走动才谋了一个河道上的职务，可谁知……自回了京，家里的日子是实在过不下去了。
那尔布夫人：脸面？我和你阿玛何尝不知道大清禁赌，又何尝不知道要脸面，可你知不知道，你妹妹之前甚至只能穿着你从前留在家里的几身旧衣！
那尔布夫人越说越是悲从中来，甚至顾不得晦气不晦气了，边说着边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如懿哑口无言。
如懿：额娘，我不知道……惢心，你去包五百两银子吧……
随着这句话说完，如懿像是泄掉了最后一口气般，整个人都塌了下去。
在这一天，在乾隆五年的最后一天。
来自父母和家族的最后一击，成功打碎了如懿心里最后的傲气。
在这一年里，她受到了来自少年郎、夫君、皇上，后宫一众熟人、仇人、新人，父母、家族的全方位否决和打击。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如懿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满是茫然与空洞。
那尔布夫人收起那些埋怨后，瞧见如懿这样又有些担心了。
那尔布夫人：娘娘……？
如懿愣愣地转头，放空的眼神半天才重新聚焦到自家额娘身上，张开嘴后停顿了几息才道。
如懿：额娘，你回去后告诉阿玛，叫他不要再赌了，我会……会努力……争宠…………
如懿垂下双眼，让泪水落下。
如懿：到时候我会去求皇上给阿玛一个官身，还有若再得了赏赐，我也会叫人送回去的。
可赏赐就算了，就算得个官身，每月那点俸禄甚至可能也就那尔布一两日的功夫……
这样的想法在那尔布夫人心中一闪而逝，快到就连她本人也没有意识到。
此时的那尔布夫人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并且十分认同女儿的话。
那尔布夫人：自然，自然，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你阿玛能够重得个官身，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而最叫那尔布夫人激动和开心的还是如懿态度的变化，竟然主动说出了争宠这样的话来！
是的，那尔布夫人当然注意到了女儿心态的变化，可在她看着这完全不是什么坏事。
相反，在那尔布夫人看来，她这个女儿从前便是清高太过了些，也是被那位皇后小姑子和丈夫抬得太高了。
或者说，她的骄傲远远超出了她能匹配及掌控的范围。
如今女儿受些打击后及时“清醒”过来，这在那尔布夫人看来当然是好事。
那尔布夫人：不过你也莫要操之过急了，最重要的是，可不能再使从前那些小性子了，千万不要再惹皇上不高兴，知道吗？
如懿笑容里透着深深地疲惫。
如懿：是，女儿知道了。
那尔布夫人也笑起来，又“打气安慰”道。
那尔布夫人：你长大了……凭着你和皇上从前的情分，想必也不是难事，若你阿玛重得了官身，你也重新晋位娴妃，那……咱们家可真是就能松口气了！
听到“情分”两个字，如懿的笑脸成功变得更加苦涩，但所有的苦意在舌尖流转后，最终也只剩下一句。
如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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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
方才庆贵人和恭贵人带着她们的额娘来请安、小坐了一会儿，方才离去不久。
这会儿暖阁里，杨佳氏和魏清宁的妻子那木都鲁氏正手捧奶茶，陪着嬿婉闲话。
嬿婉手里拿着杨佳氏带进宫的三位弟弟这几个月的课业翻看着。
嬿婉：果然都有进益了。
那木都鲁氏笑着道。
那木都鲁氏：我们二爷说年后便将朗善和谭泰留在京里，朗善比娘娘大几岁，也在军中历练了几年，待年后为他求个御前侍卫，日后娘娘在外头有事，也多个使唤的人手。
那木都鲁氏：谭泰就跟和邦额他们一起读书，索性娘娘便也受累一起管了，左右您这两个兄弟也是从小便听您的话。
嬿婉勾唇笑笑。
嬿婉：嗯，御前侍卫，也好，一个头等侍卫也不算什么，朗善自然当得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