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嬿婉43
没有任何预兆的,宫中的风向突然就发生了变化。
之前众人热烈讨论的皇上将接娴妃出冷宫的事情,就像是被泼了一盆看不见的凉水。
内务府的人紧赶慢赶着将翊坤宫翻修一新,但是接下来却再没了后续动作。
本应该按照妃位规制甚至是超出妃位待遇的、源源不断送入翊坤宫的摆设物件、奇珍异宝。
一样也没有。
甚至内务府连开库房的动静都没有。
皇上不知道为什么,近日也一直都是阴沉着脸。
众嫔妃在御前时只觉得压抑得很,连大声说话也不敢。
就更没人敢问皇上是怎么想的了。
冷宫里,娴妃从昏迷中醒来、娴妃能下地走动了、娴妃身子已差不多大好了。
一条条消息传出来。
可养心殿依然没有动静,像是全然不知,也像是忘了有娴妃这个人一般。
霎时间,原本在所有人眼中东山再起、强势翻身的娴妃被吊在了一个不上不下,十分尴尬的位置上。
有人着急担心,有人幸灾乐祸。
当然也有如皇后这样阴影太深的,仍是满心忧虑,生怕皇上是默不作声地准备憋个大的。
比如突然觉得娴妃这个位分太低,准备封个贵妃甚至皇贵妃什么的。
好在,这个关键时刻,刚挨完第三顿鞭子、背上还在渗血、但又因为皇上命令而不得不在跟前伺候的素练提醒了皇后娘娘。
这宫里可还有一位魏佳氏出身的令妃呢。
这个提醒虽然也没有让皇后太好受,但令妃和如懿?皇后觉得自己还是能立刻做出抉择的。
皇后暂且被劝慰住了,可是以海兰为首的几人却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当然,最尴尬的肯定还是要属当事人如懿了。
原本,她为了皇上后宫的平静,带着被诬陷的冤屈入了冷宫,并且在这里一待就是三年。
在面对皇上时,她是绝对的受害者,是受委屈、被亏欠的一方,皇上理应也确实对她心存愧疚。
当海兰中了朱砂之毒事情一出,如懿就知道时机成熟了,她出去的时候到了。
为了让皇上彻底下定决心,也为了给皇上一个合理的理由,她又“被人下了砒霜”。
皇上果然震怒担忧,甚至亲自赶来了冷宫关心她。
皇上叫她娴妃,命人大修翊坤宫。
如懿面上对这一切都表现得淡淡的、不期待、不惊喜。
相反还有一些心有隔阂的、强作笑颜的复杂情感表演。
多么不以物喜,多么不以己悲。
多么体面。
如懿甚至已经想过了和皇上再见时的场面,该说什么、作什么神态。
可谁承想皇上他突然就变脸了!?
原因不明,态度不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叫人提心吊胆。
也让如懿落入了一个颇有些难堪的局面。
有一种错误估计自己分量,太将自己当回事了的羞耻和尴尬。
当然了,虽然心中也同样不安,可面对海兰、惢心、江与彬的担心着急时,面上仍要淡淡的。
淡淡地笑一笑,表示没什么大不了。
要保持体面的姿态。
可是,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呢。
如懿当然也不想在这冷宫里继续待下去直到真的年华耗尽。
之所以还能稳得住,一是主动权根本不在她手上。
表现得着急担忧也不会起什么作用不说,同时在如懿看来那也是掉价、粗鄙的表现。
显得她十分向往名利富贵,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成为娴妃一般。
这可是连进冷宫也要穿着花盆底手戴护甲的“后族贵女”。
体面二字是她终其一生也要捍卫的东西。
自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知道会有人急她所急、比她更急,也是如懿能稳住的十分重要的原因。
海兰那完全查不到但一直在持续进入她体内的朱砂似乎终于消失了。
虽然她的状态依然十分糟糕,头痛、头晕、恶心、呕吐、寒战、发热……
虽然江与彬说她腹中的孩子肯定已经受到了伤害。
虽然江与彬说但是月份太大了,已不能打胎,因此她很有可能生下一个畸形甚至是怪胎、死胎。
但比起“姐姐”出冷宫这样的大事,这些事对海兰来说自然都是可以克服、忍受、暂且放到一边的。
为此她又传出了身体不适的消息,原想着皇上关心皇嗣,会来看她。
但可惜,皇上在养心殿里不动如山,除了命江与彬为她诊治,只派了李玉前去探望。
这下海兰也体会到了她好姐姐的同款心情。
那种意识到自己太将自己当回事了的尴尬让海兰在看到李玉一人前来的时候,脸上瞬间火辣辣的。
不过海兰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毕竟她又对皇上没感情。
自然也不会伤心难过什么的,只是更加怨恨这个男人的无耻与无情。
因此回过神后倒觉得来的是李玉也正好,李玉一直心系姐姐,也是个好的。
正好可以打探一下皇帝究竟发生了什么,江与彬也在,还可以一起商量下对策。
只是可惜李玉也不知道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次毓瑚晚间求见过皇上之后就这样了。
听到这里,现场三人中唯一知道砒霜中毒真相又一手炮制了海兰朱砂中毒的江与彬不知怎的,心突然猛烈地跳了一下。
将这份不安压在心底,江与彬也知道事情已经干了,现在再去揣测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帮助娴妃娘娘尽快带着惢心从冷宫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最终经过三人商量后,还是决定先去“提醒”一下皇上。
…………………………
养心殿
在一个并不忙碌的下午,毓瑚姑姑不在,进忠公公去忙自己的事去了,御前只有李玉伺候着。
李玉:皇上,太医院的江与彬求见。
暖炕上正在看书的皇帝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任由李玉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站在一旁。
不多会儿,李玉的额头就有汗珠冒出了,他悄悄抬眼看向皇上。
若是从前,李玉肯定会再次出声向皇上回禀一次。
不过如今的李玉早已找回了很久之前的谨小慎微。
尤其是最近,皇上时而看过来的眼神都让李玉莫名不安。
因此此时他甚至连擅自直起身子也不敢。
过了不知道多久,只听到殿内数次响起书页翻动的声音。
而李玉的汗水已经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地毯上,整个人都打起了摆子。
皇上:传他进来吧。
终于,皇帝的声音响起,十分漫不经心,但对李玉来说不亚于天籁。
江与彬:你这是怎么了!?
殿外,看到李玉满头大汗、伴随着挺起身子的动作五官都痛苦到扭曲起来,江与彬大惊失色。
李玉深呼吸了两口,不敢耽搁半分,只是摇摇头。
李玉:随我进去吧,小心些回话。
面对江与彬的惊疑不定,李玉也不知该说什么。
李玉:走吧。
殿内
江与彬低头跟在李玉身后,走到皇上三步距离时撩起下摆跪下。
江与彬:微臣给皇上请安。
皇帝依然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上的书籍,翻过一页后视线也跟着转移。
皇上:乌拉那拉氏怎么样了?
李玉和江与彬低垂着的眼眸瞬间瞪大。
乌拉那拉氏?
不是娴妃吗?
江与彬做了个艰难地吞咽动作,想要以此缓解紧张干涩的喉咙。
江与彬:回皇上话,乌拉那拉氏如今已然痊愈,不过砒霜到底是剧毒,身体的亏空还需好好将养几个月,不过已无需再用汤药了,只食补就是了。
皇上:嗯,好啊,好在长生天保佑,这砒霜下得不多,没有伤到根本。
!
江与彬的心像是挨了一记重槌,他突然理解了方才李玉的表现是为何了,一滴汗从鬓角滑落。
江与彬:皇上容禀,这砒霜又名鹤顶红,原是红色粉末,置于饭菜中若是过量便会较容易被发现,娴……乌拉那拉氏的饭食本身又多为清淡菜色,便会更加显眼。
江与彬:想来便是因此,那幕后之人……也不敢多用吧。
江与彬强行控制着声音不要颤抖,他和李玉看不到的是。
在听到“幕后之人”四个字时,皇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皇上:你也不错,懂得不少,是个 有本事的。
江与彬此时听着皇上的每一句话都觉得是话里有话,而且隐含的意思都让他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皇上:好吧!既然乌拉那拉氏已经痊愈了……李玉,你带上几个奴才,去冷宫里接乌拉那拉氏出来吧。
李玉且喜且愁。
这“几个奴才”到底是几个啊?
以什么位份的规格?
要不要准备衣服首饰?
还是就这么直接领着人出来?
皇上:怎么?
皇帝不耐烦地看向李玉。
李玉:皇上恕罪,奴才愚钝,这乌拉那拉氏……奴才以什么位分去接呢?还是说……?
皇上:先接出冷宫再说吧!此事容后再议。
李玉和江与彬悬着的心终于沉到了谷底。
李玉:是……那乌拉那拉氏出来后送去哪座宫殿?
皇上挑眉,似乎不解地看向李玉,李玉连忙撑着僵硬的笑脸道。
李玉:您之前说过翊坤宫是为乌拉那拉氏准备,可如今……内务府尚未添置东西进去,翊坤宫里只有按着规矩的基础陈设……
皇帝做出一副终于想起来了的样子。
皇上:既如此……便先回延禧宫住着吧,正好,朕记得海贵人这几年也一直努力维持着延禧宫正殿还是从前乌拉那拉氏居住时的样子。
李玉:嗻……
江与彬:微臣告退。
皇上:嗯,都去吧。
看到李玉和江与彬的身影消失在暖阁门口,皇帝这才扔掉手中的书籍。
双眼微眯,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