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江南行
齐景昌从美国回来已经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里林素云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话，每天还是躲在女儿房间里不停地整理着，似乎要永远沉浸在丧女的哀痛中。齐景昌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却无计可施，因为他也同样陷落在无边无际的哀痛中，原来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豁达和坚强。
国庆节过后的一天，蓝瑞棠来到了齐景昌的家。林素云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东西，默默地陪她坐着。
自从顾大同走了以后，她似乎一下子就老了很多，真的像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她的面容看上去很憔悴，似乎还带着病态，却依然仪容整齐，脖子上系着丝巾，擦了口红，洒了香水。
老人看着林素云沉默憔悴的样子，并没有安慰她而是笑着说：“素云，我有件事儿想告诉你。上个月我去做了个体检，检查出来了乳腺癌。”
林素云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关切。蓝瑞棠又笑了笑说：“别怕，没什么的。医生让我住院治疗，可我不想治了。我问了，治这个病要么就是放疗，头发都得掉光了，要么就是切除，胸都没了。我漂亮了一辈子，临了还要遭这样的罪，我才不要呢。要死，我也要漂漂亮亮地死。”
老人说得很豁达，林素云听得却很哀伤，眼泪也溢出了眼眶。蓝瑞棠掏出手绢给她擦了擦眼泪说：“素云啊，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陪陪我。我想回一趟我的家乡，你陪我去好吗？”
面对老人的这个要求，林素云无法拒绝，她点了点头。蓝瑞棠笑了，她笑着说：“你答应了就好，我去跟景昌说说。”
晚上，齐景昌回到家，林素云这一次没有在女儿房里，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到齐景昌回来了，便转过身看着他，只是仍然不开口说话。
“今天大姑给我打电话了，她说想回江南老家一趟，让你陪着。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就当是旅游了，好久没有和你一起出去走走了。”
林素云沉默地点点头，脸上满是哀伤。
“我知道你担心她的身体，老人有自己的选择，我们要尊重她。她想去哪儿，我们陪着她就好，尽量地满足她。”
林素云又点了点头，仍然不说话。齐景昌把她拥入怀里，心里叹息着：这样的哀伤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难道余生真的就要一直在这样的伤痛中度过吗？
蓝瑞棠是江浙人，父母亡故后才离开家乡带着弟弟去上海投奔远房的亲戚。早些年跟老家来往并不多，自从蓝瑞恒调到浙省任职，便恢复了往来，他退休之前，也帮着老家的亲戚办了不少事。
这一次的江南行，蓝瑞棠不想住在酒店里，想在家乡的小镇住一段日。蓝瑞恒便提前跟亲戚打了招呼，这个亲戚按辈分应该叫蓝瑞棠姑奶奶，前些年家里也没少沾蓝瑞恒的光。一听说姑奶奶要回来，而且跟着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大老板和一个大画家，连忙给他们收拾出两间最好的房间。
几天后，齐景昌和林素云遍陪着蓝老太太登上了飞往江南水乡的航班。
两岸人家安且康，乌蓬俨在画中航，
腊肠鱼鲞（xiang3）梅干熟,黄酒白糖蚕豆香。
蓝瑞棠的老家就在这样一个江南古镇上。一条水道贯穿整个古镇，乌篷小船在河道里不疾不徐地划过，河岸上是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古朴的民宅，白瓦青灰。
他们来到了蓝瑞棠的亲戚家，那是一个普通的江南小院，林素云他们住的那间房子是临河而建的，窗下便是一条河，河上架着石桥通往对岸。打开窗水，便能闻到空气里隐隐地有一股油炸臭豆腐的味道，远处飘来一阵歌声，即便听不懂唱得什么也能体会到吴侬软语的韵味。
“栓根啊，我们要在家里打扰几天了。”蓝瑞棠叫着侄孙子的乳名。
“姑奶奶，这么多年您第一次回老家来，住在我家里，我高兴都来不及。”
“家里的亲戚都好吧？”蓝瑞棠含笑和栓根儿拉着家常。
“都蛮好的。姑奶奶，你们来的真巧，我表姐家今晚摆回门酒，听说你们来了，要我请你们一起去吃酒。”
“是嘛，那可正好。给我找点儿红纸，我包个红包。”
“您客气啦，不用的。赶上了就沾沾喜气，你们能去，我表姐就很高兴的。”
“应该的，我是长辈。”
“那也行，您是老祖宗了。我去给您找红纸。”栓根说着便出去了，不一会儿便拿着一张红纸进来了。
蓝瑞棠又要了剪子，剪下来一块红纸，折成纸包，包了一千块钱。
“我们也包一个红包。”齐景昌也扯了一块红纸。
“阿叔，不用不用的！你太客气了！”栓根连忙阻止齐景昌。
“要的。赶上了就是缘分。”齐景昌笑着说。
蓝瑞棠挥了挥手说：“栓根，你不用管了，让他包吧。”
栓根也没有再阻止，对蓝瑞棠说：“姑奶奶，你们先休息一下，晚上我带你们过去。”
栓根离开了，蓝瑞棠拿着包好的红包端详着，“是不是应该在红包上写个字？景昌你带笔了吗？”
“我包里有，我给您拿去。”齐景昌说着回屋拿了一支钢笔。
蓝瑞棠接过钢笔，对林素云说：“素云啊，你字写得最好，你给写个字。”
林素云摇了摇头，没有接她递过来的钢笔。这个字她不能写，这样的字应该由福寿双全的人写，她自己身份未明，又刚刚没了女儿，是个不吉利的人，不好让人家新娘子沾了晦气。
蓝瑞棠是多么聪明通透的人，一看林素云的神情就明白她的想法了，叹了一口气说：“也好，我来写吧。”
写好了字，蓝老太太回屋休息了，林素云也和齐景昌回屋了。两人在床上并头躺着，屋顶转动的吊扇发出嗡嗡声，窗外传来河对岸的人语声，枝头的蝉鸣和街巷的犬吠，齐景昌渐渐地合上眼睡着了。可林素云却睡不着。
结婚，婚礼，如果女儿没有出意外，现在她和齐景昌应该也已经领证了，过不了多久也会举行婚礼。这么多年了，他们每一次动结婚的念头身边都会有人付出惨痛的代价，第一次是王翠花，第二次是蓝域，这一次又是她的桃桃，他们的婚姻就像受到了诅咒一样。如果这一次他们没有准备结婚，桃桃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她后悔，懊恼，自责，轻轻的闭上眼睛，泪水滑落眼角。
傍晚时分，齐景昌睡醒了，和林素云一起从屋里出来。看见蓝瑞棠在院子里和栓根媳妇儿剥菱角，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站在旁边看。
栓根媳妇儿听到门响，扭头看见齐景昌和林素云，笑着打招呼：“阿叔，阿婶，你们睡好了，等一下我们一起去吃喜酒。”她见林素云盯着小姑娘看，便介绍：“这是我家小囡，囡囡啊，叫奶奶。”
“奶奶。”小姑娘脆生生地叫了林素云一声奶奶。
林素云还是第一次被叫做奶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笑意挂满了她的唇角眉梢，也照进了齐景昌的心里。自从女儿出事以来，她这还是第一次笑，真正的笑。
他心里欢喜，对着小姑娘招了招手，“来，囡囡，过来。”
小姑娘看了一眼妈妈，见妈妈示意她过去，才怯生生地走到齐景昌身边。
齐景昌抚了抚她的头，从兜里掏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小红包递给孩子。小姑娘没有接，回头看看妈妈，栓根媳妇赶紧在围裙擦了擦手准备起身阻止女儿，“囡囡，不好要的哦！”
“你让孩子拿着吧。”蓝瑞棠拉住她，不让她起身。栓根媳妇儿这才对女儿点点头。
小姑娘得到了母亲的首肯，伸手接了红包，说了声：“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齐景昌问。
“我叫蓝欣欣。”
“好名字。”
小姑娘得了夸奖很高兴，抿着嘴一笑，摊开手，露出掌心的几颗茴香豆，对齐景昌说：“给你吃。”
齐景昌看着小姑娘胖胖的小手，突然想起了桃桃小时候的样子，鼻子便一阵酸。他伸手在小姑娘的掌心拈了一颗茴香豆放进嘴里咀嚼。
小姑娘又向着林素云摊开掌心，林素云也笑着拈了一颗。
看着孩子开心的跑回妈妈身边了，齐景昌只觉得眼眶热热的，孩子真是个好东西，有孩子真好。可惜他和素云再也不会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