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吃过饭，两个人就那么隔着炕桌坐着，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坐着。甚至都没有大眼瞪小眼，因为林素云始终都没有抬头，只是盯着马灯的灯芯发呆。

蓝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早点儿睡吧。”

“嗯。”林素云答应着下炕洗漱。

洗漱好，熄了灯睡下。两个人都没睡着，隔着炕桌静静地聆听着彼此的呼吸。黑暗里，蓝域先开口了：“明天...你就可以回家了，你高兴吧。”

高兴吗？想到可以见到齐景昌，可以见到桃桃了，她当然高兴。可蓝域也即将离开，远走他乡了，她也很舍不得。此刻林素云的心里根本就不是一个高兴或者难过可以说得清的，她只能含含糊糊地说了声：“嗯。”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林素云有许多话想说，可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只能沉默着。却听蓝域又说：“我有话对你说。”

林素云有些紧张，她很怕蓝域在这个时候说出些让彼此都尴尬的话，离别在即，她也不忍心责怪。

蓝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你回去以后，如果我那房子没被没收，如果你愿意，就经常去看看，如果不想去，那就把钥匙给闫凯，他知道该怎么办。”

“嗯。”林素云轻轻地答应着。

“我走得急也没能交代一下，如果你遇上曹老四他们，帮我说一声，让他们都散了吧，我在我大姑那儿还有点钱，给弟兄们分分。”

“嗯。”

“你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

蓝域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只手伸到了炕桌底下，“能让我握握你的手吗？”

林素云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蓝域感觉到一只温热的小手送进他的掌中。他心头也变得温热，轻轻地握住那只小手。

“你知道吗？我本来还有个愿望呢，我想赚好多好多的钱，把你的画都买下来，然后开个美术馆，都挂起来，美术馆的名字就叫云域美术馆，怎么样？”

林素云轻轻一笑说：“挺好听的。”

蓝域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林素云知道这一声叹息中的含义。她突然便忍不住了，鼻子一酸，泪水一下子溢满了眼眶。她不愿意被蓝域发现，小心地擦着眼泪，吸着鼻子，可还是被发现了。

“怎么哭了？”

林素云被揭破了，干脆就放肆地抽泣。

蓝域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说：“哭什么，我又没死，留着眼泪等我死了再哭。”

“你不许瞎说！”

“嗨，我就是出一趟远门，说不定十年二十年之后，或者三五十年之后，我就能回来了。”蓝域继续安慰着。

可林素云却无法把这场别离想得那么轻松，她能想到的词就是流亡。苏联，虽然和这里只隔着一条江，但在林素云心里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和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蓝域只身一人跑到一个认知很有限的地方，没有任何依托，没有任何目标，更没有归期。

“你知道你现在应该怎么做吗？回去以后，你要好好画画，要成为世界级的大画家，然后全世界的办画展。说不定也有机会去那边，然后我就能在当地的报纸头版头条看到你的大照片了。哎，你可得一直保持的漂漂亮亮的，要是变老变丑，我可嫌弃哈。”

“讨厌！”林素云被他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语气逗得破涕为笑，“那你也不许变老变丑，还是得像现在这样又高又帅，让我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你。”

“那必须的！”

“你还说过要送我正品的法贝热复活蛋呢，别忘了。”

“忘不了。以后每年都给你买一个，然后等到七老八十的时候，就能存一筐子！”

“好，一言为定。”

无论真相是怎样的，此刻两个人都努力地相信蓝域将面对的只是一场充满希望的冒险。

蓝域和林素云在这铺炕上一起睡了二十个夜晚，第一次有了实实在在的身体接触，就这样手拉着手睡去了，只有情，没有欲。

林素云睡得很不踏实，断断续续迷迷糊糊，醒了很多次。终于在一次醒来的时候，她借着微光看了一下腕表，不到五点钟了。她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起来，被蓝域握了一夜的手，手臂有些酸麻。她稍微活动了一下，下了炕，提着马灯悄悄地来到厨房。她调亮马灯，开始准备包饺子。

头一天还剩了一些饺子，蓝域拿到外面去冻着了，可是林素云不愿意让他吃冻饺子，饺子只有现包的才最好吃，她要用心给蓝域包一顿饺子，每一道工序都要亲手制作。她怕吵醒蓝域，和面，洗菜，切菜，剁肉馅儿都尽量轻。

可是蓝域还是被吵醒了，但是他并没有起来去厨房陪伴林素云，而是静静地躺着。天亮以后他就要离开了，此时面对面只会更加伤感。马灯被林素云拿走了，屋子里一片漆黑，蓝域抬头看了看小小的窗户，窗外天也是黑着的。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直到窗外的天色放亮，才起来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