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集

第三更

睡了一觉，林素云还没有忘记拜师学画的事儿，一早起就让齐景昌带她去找老师。齐景昌也只能安排了一下，让祥子他们先忙着，带着她出门了。

齐景昌带着林素云出了门，可是并没有去老师家，而是去了友谊商店。他买了一包美国的咖啡又挑了一瓶法国的香水。

“老师是女的？”林素云有些诧异，在她心里画家不都是穿着长衫的文人嘛，就算现在不穿长衫了，也得是中山装吧，没想到竟然是个女的。

“不是。”齐景昌笑笑回答。

“那你为什么买香水啊？”不是女的，就是男的了！买咖啡林素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给男人买香水，就有点让人不能接受了。

齐景昌笑了笑，给林素云细细地讲这个画家的掌故。画家的名字叫何慕蓝，这个慕蓝可不是木兰花的木兰，是爱慕的慕，蓝天的蓝。顾名思义，他爹姓何，他妈姓蓝。

何慕蓝的父亲已经过世了，生前是一名外交官，一直驻外。当然，去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都是亚非拉美这些第三世界小国。二十年前他驻派的那个国家闹政变，他也没免得了池鱼之灾，牺牲了，被追封了烈士。上头照顾他们孤儿寡母，给他们在外交部大院分了一套房子，一直让他们住着。按说，他这样的一个文人，又是烈士遗孤应该是挺太平的，可他偏生就是个招灾惹祸的犟脾气。

这个何慕蓝最擅长工笔，尤其是工笔画人物。前些年有那么个造反派的头目，为了溜须拍马他们的统帅便找何慕蓝给画一幅名为《统帅在指挥战役》的画。何慕蓝不愿意画，可是在威逼下也没办法，便只能作画。画作完成，那个头目来验收，结果大吃一惊！画面上是一男一女在一张大床上极尽缠绵，床头还挂着统帅的照片。

“这是什么？这女的是谁？”头目愤怒的问。

“统帅的夫人。”何慕蓝回答。

“男的呢？”

“统帅的秘书。”

“统帅在哪儿呢？”

“统帅在指挥战役。”

得！就为了文人墨客那点酸骨气，判了二十年！

他进去吃牢饭了不要紧，家里还有个妈呢！要说他这个妈，可真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她闺名瑞棠，以前是个京城的名媛，甭管什么时候都保持着那名媛的范儿，特别小资情调，反正就是怎么改造都改造不好的那种。六十多岁了，还喝咖啡，系丝巾，涂口红，听洋唱片。

这蓝老太太还有个弟弟，早年留洋回来参加了革命，解放后也算混得不错。他弟弟的大儿子蓝周和齐景昌是同学，关系非常好，当年一个火车皮拉到东北去插队的，只不过被分配到两个不同的兵团了，隔着能有二百来里地。

这么算这个画家何慕蓝就是蓝周的表哥，齐景昌因着蓝周的情分，也叫老太太一声大姑。何慕蓝被关进去的那段日子，他也经常过来走动，照顾一下老太太，反正没让她的生活掉了水准，照样有咖啡喝，有口红涂。

后来统帅叛逃失败，倒了台，何慕蓝那点儿事也不算什么，再加上他舅舅上下活动，就给放出来了，现在在美院任教。何慕蓝坐牢那几年，媳妇儿也跑了，现在家里就蓝老太太母子俩相依为命。

齐景昌带着林素云来到外交部大院何慕蓝的家，他家住三楼，一个三居室的房子。

开门的是何慕蓝，中等身材，平头，带着眼睛，衬衫西裤，样子和普通的大学教员没什么区别。

一进门便闻到了咖啡的香气，蓝老太太听到声音也从厨房迎了出来。虽然齐景昌一直跟林素云说蓝老太太，但是林素云一点儿都没觉得这位蓝瑞棠女士老，而且和她想象的也不太一样。她印象中的旧社会名媛应该是穿着丝绒旗袍，夹着香烟的，就像电影里旧画报里的那样一身腐朽的资产阶级气息。而这位蓝老太太一头银发挽成发髻，上身穿了一件月白色亚麻的纯色衬衫，只在领子上有简单的刺绣，下穿一件墨绿色的高腰百褶裙，脚上穿着一双矮跟的皮凉鞋，肉色丝袜，身材高挑挺拔，整个人看着清爽又优雅，让人心生好感。

“景昌来了，快进来坐。”蓝老太太笑着招呼。

落座后，齐景昌给蓝老太太介绍：“大姑，这是我对象林素云，我带她过来看看您，顺便跟何教授学学画。”

“我也听说了。我还在想，是什么样儿的女人能让你安定下来，没成想这姑娘年纪这么轻。”蓝老太太说着含笑打量着林素云。

林素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连忙拿出带来的礼物，递给蓝老太太，“大姑，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老太太也不推让，接过礼物看了一眼，笑着说：“你们有心了。咖啡煮好了，我去给你们倒咖啡。”说完便进厨房端出几杯咖啡。

新煮的咖啡装在描金骨瓷咖啡杯里，散发着氤氲的香气。林素云并不喝咖啡，但是也不能拒绝，便接了过来。

她端着咖啡轻轻啜了一口，默默地观察着这位老太太。她眉眼清秀，有点像电影明星上官云珠，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即便是居家，她的脸上也淡淡地施了粉，涂着口红。捏着咖啡杯的手保养得不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的手，食指纤纤，指甲修剪的很漂亮。举手投足都透着高贵优雅，却又有一种与年龄并不相符的活力。林素云心中钦羡，真希望自己老了以后也能活出这样的气质来。

她在看蓝瑞棠，蓝瑞棠也在看她。这小姑娘长得真漂亮，五官精致，清秀中透着灵动，她的目光澄澈坦荡，单纯的像是个小女孩儿，可眉梢眼角却带着那么一股女人才有风情。她端着咖啡坐在那儿稳稳当当的，尽管那稳当是装出来的，但也是很难得了。蓝瑞棠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年轻真好啊！

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彼此打量，竟然生出了一股惺惺相惜的意味。

在两个女人互相观察揣摩的空档，齐景昌也跟何教授交代了来意，约定好林素云每周日过来学画。何教授下午还有课，聊了几句便去学校了。

“景昌，从过完年你就一直也没来看我，我还以为你和蓝周又闹意见了。”蓝老太太语带微嗔。

“没有，我跟蓝周挺好的，就是都挺忙的。”齐景昌连忙给老太太回话。

蓝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蓝周这孩子性子太偏颇，你比他沉稳，要多劝着他，你们是打小的情谊。”

齐景昌含笑答应着。蓝周的父亲前些年也不太得势，这几年发展经济了，才被重用，被调到浙省任职。蓝周返城后和弟弟蓝域也跟着父亲去了浙省，和齐景昌已经两年多没见了，只是偶尔通个电话，了解一下彼此大致的情况。

陪着又聊了一会儿天，齐景昌便告辞回去了，临走蓝老太太还送了林素云一支口红，又包了一块卤牛肉作为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