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虫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气息也仿佛在一个与大家不同的平面上。

看上去这个人很累，好像连续工作了好几年，又好像饿了很久。个子也就比莉莉要高一点，细瘦，却背着一个很大的双肩包。

在对话里，她得知小a是一名业余的摄影爱好者，他与纳德琳还约了一场拍摄。那双肩包里就装着摄影的道具。

“每天都这样带着吗？”莉莉有些吃惊，因为她很讨厌背着重物。

“对。”

如果只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土色飞蛾一样的人也就罢了，令莉莉挪不开眼睛的是小a眼神里那股巨大的压抑和黑暗——她逐渐逐渐意识到，一开始她看见的晦涩里，有许多许多强烈的事物在。

但是她形容不出来，小时候看人间失格，懵懵懂懂地领略过大庭叶藏的那个沼泽漩涡一样的感觉，小a的样子让她无意间想起了这个。

或许这真的是对于一些女性而言难以抗拒的忧郁，但是这么说不仅涉嫌刻板印象，还挺肤浅。比起这个，还不如说，莉莉内心的那种同一个频率的隐晦，也被‎‍‍诱‍‍‎‎‌惑‍‍‌‎‌了出来。

他有抑郁症，天生的。纳德琳在上洗手间的时候，毫不遮掩地告诉莉莉，就像在说一个人最喜欢吃的水果是葡萄一样。

“我也能看看你的摄影作品吗？我很好奇。”莉莉非常恳切地问道。

“可以，但是你可别抱太大希望，我也不把它们称作作品，拍着玩罢了……”

小a给了莉莉自己的Instagram账号。果然是这样！莉莉的内心鸣响。

那些清一色的黑白照片里，苦的眼神，街角的人，自然又扭曲的笑，紧皱的眉，深渊似的河流，女人、老人、小孩、猫、还有迷茫的女人、凝神的女人……

或许没有太多的技术，但是不可否认那些照片里面抱有敏锐的对人内心的灰暗部分的本能的嗅觉。

莉莉在翻看的时候，小a拿起手中的相机随手拍摄面前的景象。运河的那侧不近不远处，有一座老教堂。

许多年后，同一条街上那座古老的教堂进行维修，整个建筑的躯体被裹上了蓝绿色的脚手架和防尘罩，钟楼和穹顶被遮的严严实实，钟声自然也是听不见了。

以往路过那座西教堂，上面的敲钟人在准点的时候总会卖弄般的敲起一些俏皮的旋律，还有几次被莉莉撞见，街上的人大声唱歌，敲钟人就用钟声旋律对接上，这个城市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尤其可爱。

那样鲜活的白日，与见过小a的那个夜晚相比，也是格格不入。那晚上大家聊天到了尽头，准备各回各家，莉莉与大家告别后，独自一人离开走向公交车站，准备坐夜班车回家。

运河终于在午夜时分安静了下来，那黑色沉醉而安详，咕咚咕咚地流着，水鸟游到桥下的窝里，也悄声扑腾翅膀准备睡觉。就是在这时洪亮而庄严的钟声响起，将市中心的空气变成了一口回荡着神秘召唤的井。

那钟声连绵不绝，像是海浪那样浩大，莉莉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注意到这么美妙而连贯的生命的瞬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