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雷，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谳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母亲轻柔的歌声在耳边响起，文曌嵘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盏明灯被一根弯弯的杆子挂着悬在头顶，看起来像是盏大型的台灯，又好似街边陈旧的路灯，在这片黑暗中照出一小片光明。

　父亲专注地弹着琵琶，为母亲伴奏。母亲一边唱歌一边用那满是笑意的大眼睛端详着文曌嵘，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这除了那个怪里怪气、路灯模样的灯，还有一张八仙桌。桌子的正中央摆了一个小巧的水果蛋糕，上边点了六根蜡烛，旁边还插了桔梗花做点缀。蜡烛上的火焰在风中摇曳，发出温暖柔和的光，给几朵蓝色的桔梗花增添了几分色彩，也衬得整个画面更加温馨。

　文曌嵘看着这一切，眼眶有些湿润。

　片刻，母亲唱完了歌，轻声对她说：“祝宝贝儿六岁生日快乐！咱们家不兴唱生日歌，所以妈妈给你唱了《望海潮》，是不是很好听？”

　文曌嵘动了动嘴唇，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但母亲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是吧？我也觉得好听！那嵘儿知不知道这里面哪句最著名？”

　文曌嵘发不出声，只得在心中暗念：“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母亲像是能听到她的回答，开心的说：“聪明！不愧是我女儿……”

　母亲还在讲些兴许是夸奖的话，但文曌嵘已无心去听。她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想抓住那残留的影子。

　就在即将触碰到的一刹那，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什么都没有了。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她如触电般缩回了手，神情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果不其然，那道恶魔般的声音如期而至，反反复复在耳边循环。文曌嵘只好把耳朵捂得更严实些，但却无济于事。声音一点点变大，充斥着她的耳膜。

　那声音如同一个人正用力地掰开她紧绷的手指，强迫着她去听。

　她再也忍不下去了，用近几乎崩溃的声音吼道：“你——闭——嘴！”

　“叮——”一道急促的闹铃及时的响了起来，文曌嵘从梦中惊醒，手胡乱的在床头柜上摸索着闹钟。关掉闹钟后，她如失重般又倒回了床上。

　难过、愤怒、害怕，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文曌嵘呆呆的盯着白色的天花板。

　是的，自己又梦到了父母。还有那个，满手血债的杀人犯。

　2

　六岁那年，父母执行任务时双双殉职。凶手不仅杀光了当时在场的五个警察，甚至向警方打了挑衅电话，要求文曌嵘和她说话。警方只好硬着头皮找来了未满七岁的文曌嵘。面对凶手，文曌嵘表现出同龄孩子少有的沉着冷静，没有一丝慌乱。但与父母对话时，她的情绪明显有了很大的起伏：漆黑的眼眸惊恐地盯着电话，有些颤抖。电话的另一边，父母表达了对她的爱，并给了最后的教诲和道别。

　几秒后电话里传来了枪声和重物落地的闷响，随后，凶手如同疯子般的狂笑声在屋子里回荡着。

　顿时，房间里变得无比嘈杂，刺得人耳膜生疼：凶手癫狂的狂笑声、其他警察家属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慌忙的脚步声……一个警员赶忙将文曌嵘从凳子上抱起来并捂住了她的耳朵，不让她再听下去。

　文曌嵘没有哭闹，她在沸沸扬扬的呼喊声里安静得出奇，顺从地由警员把她抱离，但那漆黑的双眸仍死死盯着电话，直至那黑色方块退出视线，她泛起波澜的眼神里依旧有汹涌的暗流。”

　这件事结束后，文曌嵘身边的人都发现，那个平常活泼机灵的小女孩变得沉默寡言、爱发呆。又黑又大的眼睛没了以往的灵气，冷漠空洞，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两条漆黑的隧道。

　每当心理医生试图疏导她时，她只是偶尔淡淡地回答一两句，其余时间都在发呆。有时可能会抬起头看医生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又是那么空洞，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看到了都忍不住打寒颤。

　不久，因为一些其它的原因，文曌嵘被哥嫂带到了G省。安定好居所后，她的哥哥和嫂子都很担心她病情加重，托人给她另外找了一位资历很老的心理医生，病情才渐渐有了好转。一年后基本痊愈，全家上下皆大欢喜。

　然而祸不单行，在这之后四年，哥嫂出了车祸，都走了。家里的经济有文曌嵘的干妈令阿姨帮忙不算很困难。麻烦在文曌嵘和两个侄子平时没人照顾了，不安全。家里最大的孩子文棽悦甚至打算放弃高考，退学回来照顾他们，但被人阻止了。

　父亲儿时的好友华贵向他们伸出了援手。他让文棽悦回去沖刺高考，表示自己卖小吃的同时可以帮忙带几个小孩，帮文曌嵘一家渡过了难关。

　3

　文曌嵘停止了回忆，刚睁开眼就听见文棽悦尖利的声音从楼下传了上来：“文曌嵘你是掉厕所了吗怎么还不下来！再不下来老娘把你早餐吃了，今早就饿着吧你！”

　文曌嵘把被子掀到一边，有气无力地冲楼下喊道：“我这就下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了进来，她走到窗边，用力拉开了窗帘。

　“哗——”的一声，窗帘被甩到了一边，强烈的阳光一下子照了进来，打在了她有些惨白的脸上。文曌嵘下意识偏过了头，顺着视线看到了一旁的书架。

　她慢慢挪向书架，书架最顶层上摆着一个精美的花瓶，插着几朵蓝色的干花。她从花瓶里掏出把钥匙，小心地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抽屉。抽屉里只有一个相框，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

　相框的玻璃上没有一丝灰尘，但文曌嵘还是一遍遍地用手擦着，眼神迷离、涣散。

　这张照片是她过六岁生日时与父母的合影。照片上，父母搂着她，对着镜头温柔的笑着。

　这是父母给自己过的最后一次生日。

　　（第一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