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

近来大雨倾盆,黄河再次决堤,漫天的洪水一路奔腾,甚至淹到了京畿地区,所以带来的情况是,前段时间,从朝堂到地方,上到户部尚书和工部侍郎,下到地方一个小县官,无一例外全部下了大狱,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刘筱是想借势敲打所有贪官污吏,而这一敲打,便是一千多个乌纱帽被摘,连累了数千或无辜或罪有应得的亲属。

人抓了,也是要砍的,但是问题还是要解决,解决不了她又要砍人,群臣上下是一片愁云惨淡,各部大佬在内阁中连续住了好几天,除了吃饭睡觉上茅房,一睁眼就是讨论治水的具体方案计划,某些上了年纪的大臣甚至累的想告老还乡,但是一想想自己手上的权力,又有些舍不得,唏嘘一会儿,便一边埋怨一边继续干活。

刘筱其实也并没有多悠闲,不算九族连累的人,正经官员无论官大官小,毕竟也是少了一千多人,这大额的人员亏空导致的工作漏洞,自然需要其他人顶上去,因此,这几天整个中央朝廷连相互攻讦的折子都少了很多,因为他们都陷入了一种忙碌与疲惫组成的漩涡,身为皇帝,处于漩涡中心的她又怎么可能会轻松呢?相比处理朝政的心累,刘筱更多的是心疼。

刘筱有一个小她三岁的弟弟,名叫东方脩,说是弟弟,其实就是当做未婚夫养的,东方脩生母早逝,父是禁军统领,为了保护先帝战死,所以先帝便将年岁尚小的东方脩接入宫中抚养。

当年先帝变法,触碰了既得利益者的底线,守旧势力恼羞成怒下起兵造反,死了不少人,刘筱原本也是要死的,射向她们的那轮箭雨刘筱挡了四支,漏了的一支箭东方脩替她接了,后来匈奴趁机来犯,东方脩又拖着病躯指挥京师保卫战,彻底落下了病根。

凡是大风大雪的变天,东方脩都将全身刺痛,整宿整宿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般的汤药只能说是稳住心脉,不令病情恶化,对于病痛于事无补,之前御医开过一副猛药,东方脩喝过一次便不喝了,因为那药会让他的意识朦胧模糊,醒了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反应缓慢,他如今是大汉汉王,官拜大司马大将军,制御史大夫令,如今大汉只有他一个帅才,如果外敌来犯,没了他,会很难办。

东方脩不肯喝影响脑子的药,刘筱也不可能放任他一个人硬抗伤痛,或许是早有预谋,也许是半推半就,那天刘筱抱着被疼傻了的东方脩上了床榻,她将东方脩搂入怀中,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一如她们小时候东方脩生病要她哄那般。

刘筱身上穿着蜀锦织成的睡衣,宽松又舒适,怀里搂着刚喝完药,闭目欲睡的东方脩,刘筱发丝未有束缚,任由其散乱着,慵懒而优雅,她将东方脩的头贴在自己肚子的位置,被子停在在他的脖颈处,只留着一个脑袋探出来换气,她左手轻轻拍着东方脩的背,右手抓着一封奏折,轻轻缓缓的念着,俨然是是将奏折当作了哄睡的读物。

其实她们小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么过来的,先帝忙着要将瘸了一条腿半死不活的大汉拉回正轨,先皇后忙着处理后宫的各项事务,大家都很忙,便无人关心没什么用的她们——一个女孩一个养子,儿时的很多时候,她俩都是相拥而眠的,知道彼此的心思,也知道彼此的喜恶,她们是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东方脩紧紧抱着刘筱的腰,将头贴在她柔软的腹部,倾听着刘筱时不时的腹鸣,这令他烦乱的心渐渐有了些宁静,东方脩自认为自己应当是很乖巧,然而在刘筱的视角下。

东方脩一身的汗,说不清是冷汗还是喝药后出的热汗,几缕乌黑的发丝紧紧贴在他的额头,显得有些凌乱,东方脩眉头死死皱着,仿佛是一把解不开的锁,他有些不安,抱着自己的手有些用力,虽说不疼,哪怕是躺在她的肚子上仍在小幅度的扭动,刘筱知道,他是疼得如此。

快被疼懵的东方脩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缓缓睁开双眼,不料一颗冷汗顺着太阳穴流入了他的眼睛,又逼的他闭上眼。他伸手把玩着刘筱柔顺的发丝,张了张嘴,但是浑身又软又痛,便不大想说话,刘筱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伸手捋了捋他的发丝,又揉了揉他紧锁的眉头,似是想要揉散他眉间的愁云,扫落他心里的灰。

“脩,怎么了?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刘筱轻轻的开口,暖热的手又去揉摸东方脩的额头,温柔的像是在安抚炸毛的猫,她知道,东方脩受伤后一直很自卑,因为他的多病,所以他一直很敏感也很脆弱--哪怕他有着调动百万军的军事天赋。

“我想.…北……北伐”东方脩将头埋下,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声音闷闷的,又轻又小,若非刘筱听力绝佳,她可能都听不见东方脩刚刚说话了,她低头注视着自己小腹处的隆起,又伸手轻轻拍着他,声音柔腻的询问“脩为什么想要北伐呢?”

“……”

“……”

二人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当中,东方脩突然又不说话了,刘筱也不强迫他,不愿说便不说,她仍旧轻轻拍打着东方曜,轻声念着奏折。

“我要死了”良久,东方脩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刘筱的动作忽的一僵,就连奏折也落在了床上,一股辛酸蓦然涌上心头,她红唇轻启,但是又怕自己哭出来,便不说话,她也躺下身子,进了被褥。东方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或许是不知所措,也许是浑身无力,总之,当刘筱轻轻抱过他的时候,他温顺的没有一点抗拒。

刘筱将自己的额头贴近东方脩的额头,黑暗之中彼此都看不见彼此。“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刘筱轻轻的询问。

“疼”

短短的一句话,轻轻的一个字,刘筱的心碎成了无数块。

哪怕现在,东方曜也不过二十岁岁,刚刚及冠,然而他已经忍受这非人的病痛长达数年。

“我不想你死”,刘筱心里闪过无数种说辞,什么“大丈夫当建功立业”什么“活下去总是有希望”种种说辞,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没有感受过东方脩的病痛而产生的自私之论。但是她毕竟是自私的,她毕竟是不想让东方脩死的,最后也只能如实的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最自私的言论。

她比东方脩大了三岁,从东方脩进入皇宫的第一天就一直习惯跟在她的屁股后面,无论太学亦或是郊外,无论饮食或是入寝,总有一根属于她的小尾巴跟着她。

她一纸诏书使数千个人命丧黄泉而毫无波澜,是因为自先帝先后身死、东方脩中箭之后她便对所有官员没有了好感,其他皇帝数十年积累养成的薄恩寡义,她一朝便顿悟了,大汉朝这么多读书人,总是有想当官的人,这些所谓大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驾驭不了便不用驾驭了。

东方脩很久都没有回话,不知道是沉默无语还是说已经入睡,他安静的亲近刘筱,一如孩提时的片刻不离,刘筱觉得被褥内有些闷热,她掀开被子,借着光,细细地注视着东方脩,都说相由心生,东方脩跟了她十多年,她总觉得,东方脩是像她的。

刘筱看着东方脩,就仿佛身侧躺着的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她或许早有暴君之姿,也或许早有恶龙之相,但是东方脩在,总能一定程度上阻止她落下的屠刀,或许只有在东方脩面前,她才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政治机器。

他如果死了会怎么样呢?这个念头刚刚在刘筱的脑海中升起,立刻便被另一个想法驱逐--朕要治好他。刘筱伸手轻轻抚摸着东方脩的睡颜。

天下这么大,总有神医能妙手回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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