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来来来,下注了下注了!”
“大!大!大!”
“没见识的,一边凉快去!”
“怎么说话呢老杂毛?”
嘈杂的大堂中闷热不已,乱哄哄全是人,一声高一声低的音浪在空中起伏着,谁也不肯输。
这事究极也不过看的一个字——脸。
“唉——!”
叶流云不与人同污,远隔三尺同那些莽夫较真。
他随意捡了个方向,将合起的扇柄捏在三指指尖,扇端斜斜搭在唇边,正露出一段唇角微微翘起,少顷,折扇徐徐拉开一段,登时掩住半张俊颜,只一双黑灿灿的桃花眼无遮无拦,弯弯地笑着,左目旁一点朱砂痣闪着妖异的红,合该是桃花托生的绝色风流。
可惜风流公子注定不得风流。
这一闹腾不过寥寥数局,少爷们起了那激动劲儿,兴头才旺,就听得阁楼外头一阵呼爹喊娘求救声。
叶流云面上一黑,抿了抿唇,愣是杵在原地不动弹,众人还当他是风轻云淡,好一位浊世佳公子。
其实他心里早就翻江倒海,天雷滚滚不能歇。
他感动吗,不敢!
“叶沉舟来了,快跑啊!!”
这一声传进来,大堂突兀地死一般寂静,随后众人早有协定似的收拾起了包裹,一溜烟作了鸟兽散。
场面一度惊人地相似。
几个呼吸间,原是摩肩接踵的一层楼竟只剩叶流云和与他同道的几个少爷。
那几位正抓耳挠腮,怎料得人潮突然退散,好没意思。
随后一个挺拔的身影径直走了进来。
他腰间一把银鲨皮做鞘,剑柄上镶嵌着七颗龙晶的宝剑。
财气逼人,盛气凌人,总之,来者不善!
叶流云捏着扇柄的手跟着那人的步伐紧了几分。
那人高冠束起,黑亮而直的发披散肩头,英挺剑眉斜飞入鬓,眼神锐利如刀芒,削薄的唇仿若无情之徒,身材修长高大却不粗犷。
只有他知道,叶藏锋绝不是什么大富大贵或是高傲的角色,起码在自己看来。但他周身那威慑众生的气势当真无人可比,以至此人每每与人会晤,都自觉被看高了一等。
还有那剑……剑上的宝石几度被哥俩比作家底。
叶流云眼中,兄长是座不可逾越的大山,譬如此时,他看似四平八稳地向自己走近——
其实已经怒不可遏。
这位风流公子不由缩了缩脑袋,喉头一阵干涩,奈何身旁总有人不识好歹,张口便来:“谁啊这是?”
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出来厮混,前脚走,后脚兄长就跟来了。
叶流云嘴角毫无风度地抽了抽,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地站了出来,朝前一步迈出,转向几位油头粉面的公子爷,徐徐说道:
“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在下兄长,叶藏锋,字沉舟,他是……”
“帝氏特等客卿,几位酒色消身的公子,我奉命彻查此处赌坊,还请各位移尊大驾,到老太太面前,自有分说。”叶藏锋端正着面孔,一丝不苟地说道。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公子也不是吃白饭的纨绔,奈何拿老太太出来压人,这招忒阴。
几位獐头鼠目的少爷们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阵,纷纷低着头跑了,不用督促也着去何处报道。
叶流云尚抬着手臂,招牌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要糟。
叶藏锋盯着他后背,皮笑肉不笑地说:“胆儿肥了?书读完了?你何时科考?”
这三连问咚咚咚地敲在他心门上,叶流云僵了会儿,只好收了姿态,一脸苦笑地转过来,细声细语道:“哥,我那个……”
那群蠢货一定也是谋划好的!不问为什么不确定身份就跑了,岂有此理,简直背信弃义,狼心狗行!叶流云心中大骂。
他正想笑一笑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一只无影手揪住了他的耳朵,拖着便往外头走。
“哎呦,疼,疼!哥,你慢点……”
……
我是叶流云,字静真,虚岁廿一,有位长我十岁的兄长藏锋,他很凶残(划掉)很严厉(划掉)十分和蔼,待我最亲。
我考了三次科举,一次都没中。第一年回来,我哭得稀里哗啦,哥好好鼓励了我一番,我整个人都阳光了。
第二次我又没中,哥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脑袋,当天晚上给我做了顿好的。
第三次我还没考中,哥脸都黑成锅了,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家法,一根油光锃亮的藤条,抽了我一顿。
自从做了帝氏的客卿,兄长这些年越发暴躁了,动不动就释放王霸之气,成了路人皆知的沧州一霸。他带着那把老太太赏的秋霜剑,打架的时候见一个砍一个,见一对砍一双,慢慢混成了最优(暴)秀(力)的客卿,我也跟着没再受过白眼。
哥一直都想我争气一点,我当然知道。加冠时字是他亲自给我取的,静真,兄长希望我做磊落正直,心智坚不可摧的良材。
可我总是让他失望。
……
叶藏锋一路将人拖回了府邸自家小院。旁人见怪不怪,连头也不屑得转。叶流云就这样很没面子地踉踉跄跄跟了他一路,脸上苦笑都要挂不住了。
“哥!至于吗?”他甩开兄长的手,低了低眼,心虚地整起了袖子。
叶藏锋沉着地盯着他频繁的小动作,喉里上下动了会儿,终究没狠下心又打又骂。
这孩子是他的心头肉。
但这不代表他能把人宠上天。
于是叶藏锋深吸一口气说道:“赌?赢了多少?”
这个问题的结果太痛心了。叶流云害羞地摸了摸脸:“没,该输的都输了。”不该给的钱都给了,他心里头嘀咕一声。
果不其然,兄长剑眉倒竖,下一步兴许就是撸袖子。叶藏锋并没有如他想象中凶残地教训自己,而是一把抓住他的两边胳膊,将人生生扭了一圈,面朝庭外。
叶藏锋面部红心不跳地下了命令:“去,顺着帝氏府邸,十圈,不完不准吃饭!”他面容是那般坚毅,不容置疑。
“啊?!”叶流云下巴都要砸脚背上了,“哥,要我命那? ”虽然他知道,兄长已经格外宽容。
“还不去?早去早回,饭点可不等人。 ”叶藏锋一挑眼,冷笑一声,怒气未消,直接将人推上了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叶流云一抹脚窜了出去,他相信兄长说到做到。
于是这个时间到吃完饭之后,整个帝氏领地里头都是一个青年可怜兮兮嗷嗷叫的声音回荡着。
叶藏锋在众人聚集时面无表情地坐下,依旧是那个霸气侧漏的藏锋君,一桌人不自然地互相看了看,老太太向叶藏锋投去赞赏的目光,周遭人愣是不敢作声,纷纷当做无事拿起了碗筷。
坐在主位右侧的帝江帝三公子一脸忍不住的怪笑,叫家主好生训了一顿。
叶流云跑了三四圈,就累得死狗一样赖地上趴着不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