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中秋佳节(8)
沈暄见那些人全都逃后,暗自松了一口气,放松下紧绷的神经,眼前已经模糊不清,意识也开始涣散。
她颤颤巍巍地走着,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缓慢地朝着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的谢昀挪去。
她猛得身子一软,瘫倒在谢昀身旁,眼前的一切都开始颠倒混乱……
最后的意识里:她看清了奔向她和谢昀的一群人,先是走在最前,神色急切的沈常舟,以及身后紧紧跟随护送他的萧先丞。
她又将视线转回到谢昀的脸上,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露出一抹淡笑:
“太…太好了,终于有人来了……”最终、她毫无顾虑地缓缓合上了眼。
……
星光点点,晚风微寒,周遭寂静——
明晃晃的烛火光映照在沈暄脸上,她慢慢睁开了眼,第一时间感觉到头出奇的疼。
眼前飘渺的事物变得清晰,视野逐渐宽广,这里是她最熟悉的寝居。
她缓缓坐起,揉揉额头、一转身便见她的手正被问春紧紧握着,问春埋头趴在床榻边缘,呼吸平稳、似是睡着了。
沈暄笑得温柔,莫名得感动。她轻轻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指,问春瞬间惊醒、抬起头。
她试探性地问沈暄:“公主,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您等着、奴婢这就去叫陛下。”
她刚起身转头要走,却被沈暄拉了回来。
沈暄摇摇头,“无碍,先不必去打扰皇兄,我明日自己去就好。”她欲言又止。“问春,那个……”
“谢…”她停顿一秒,改口说:
“侯爷现在怎么样了?”
问春先是愣了一下,挠头说道:“侯爷现在应该还未醒。”
她又仔细思索片刻:
“听南安王妃所言,侯爷中毒深,好得快的话,或许明日就会醒。”
沈暄紧咬嘴唇想了想,开口:“侯爷现在在哪,我得去看看他。”
她边说边掀开了被子……
问春连忙将她摁了回去,“不行的公主!您也才刚醒,王妃吩咐过奴婢必须好好照顾您,还叫您好好休息。”
沈暄挣脱她的手,跳下床榻提着裙摆往外走。
“不必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问春、带我去找侯爷,即使没醒,我也得见到他人。”
问春眼见拦不住,便将木栏上的披风拽了下来,跑向沈暄。
“公主您慢点!近日夜里转凉,别吹风受凉了,奴婢带您去!”
沈暄走的很快,可好像弄错了方向,直朝偏门走——
“公主,正门在这边!”问春冲着逐渐偏离路线的沈暄喊了一声。
……
疲惫的月躲进云层休息,夜色融融,黝黑的天幕缀满繁星。
谢昀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他全身冷汗涔涔,双眼紧紧闭合着,眉心蹙成一团,手里死死拽紧被褥,脸色苍白得骇人,显然正在遭受一场噩梦的折磨:
在梦里,他被黑暗紧紧包裹着,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任何物件,也感受不到半点儿风的吹拂。
谢昀感觉自己好像弄丢了什么东西,焦急的返回寻找,在这黑暗的世界里仿佛找了很久,也走了很久。
眼前总是漆黑一片,脚下宛如万丈深渊,眼眸似被摘走。寻不到弄丢的物;也看不清还有多遥远的路;更看不到远方的光明。迷茫与彷徨充斥这他的内心,如同迷雾般散不开。
“允承……”
他停下身子,背后传来一道微弱的女声,音量特别细微,几乎快要听不清,可久不见音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这细弱的呼唤。
谢昀转过沉甸甸的头,却见在他不远处,正站着一人,是个女子。难道是阿娘吗?不、似乎不是。
他试图看清那个人的身份,然而视线前总是模糊不清,仿佛有什么朦胧的屏障挡着。任凭他怎么揉眼睛,都无法把那人的面容看个真切。
谢昀的心理作出强烈的反应——他坚定的感受到,这就是他一直追寻的、被自己弄丢的东西。
终于,事物变得清晰些,也看清了她的身段,还有身上的衣物。
从衣服的样式、以及身上的饰品来看、谢昀认出来了,她是沈暄。
“你是沈暄,对吗?”
谢昀盯着她,开了口,沙哑的嗓音回荡在自己耳边。
“当然是我……”
对面那女子轻飘飘的回答。
他想踏出脚步,他想追赶过去,面前似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伸出手,却怎么也触摸不到;奋力奔向那里,却发现总也抵达不了。
他想冲破,却被定在原地,脚下像是有吸盘、动弹不得。
对面的人动了动,提起裙摆先一步奔向谢昀。
谢昀感觉到腿突然一轻、沉重感也随之消失,顺势迈开脚步朝她奔去。
……而梦境外的沈暄也正以同样的姿势奔向谢昀所在的房间,萧先丞在门外守着。
可见沈暄匆忙地到来,实在令他特别意外、赶忙上前行礼,沈暄直接将他请了起来。“怎么刚醒就来了,快回去别一会严重了。”萧先丞急说着。
“我没事的,侯爷可在里面吗。”
萧先丞叹口气,“允承在里面,但还没醒。”
沈暄点点头,欲要开门进屋。萧先丞阻拦问道:“别急,先叫忆愁给你看看身体。”
她摇头:“我不要紧,忆姐姐怀孕劳累,过一会我就去找她。”
萧先丞见她执意如此,便也不再劝阻,推开门,让沈暄进去。
她走到谢昀床榻前。他下半身盖着被子,上半身、手臂包扎着,淤血渗透细布。
沈暄侧头看见案几上的干净细布,以及一旁的药瓶。便蹲下身子,将染血的白布拆开,重新为他上药包扎。
她动作轻轻柔柔,生怕疼痛感将谢昀弄醒。细布全都取下后,口子虽然算不上多深,但很多很杂,看起来也触目惊心,伤口附近的皮肉隐隐发紫。
而正处在梦中的谢昀并不知道沈暄正为他细心上药。
梦里:
谢昀跑的很快,脸不算清晰的沈暄扑向他,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沈暄也回应了他的拥抱。
在触碰沈暄身体的一瞬间,眼前画面一变——
周围环境转换,眼前出现刺眼的光……
突然间,周围爆发了猛烈的大火,火舌狂舞,火焰的边缘剧烈摇曳,炙热的高温瞬间将他们笼罩其中。四周还回荡着人们的凄厉哭喊和尖叫声。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耳鸣声回荡在脑中。
他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噗……”
谢昀鼻梁脸颊处填了一滩红。他瞳孔激烈一缩,身子也颤抖起来。
只见怀中人吐了一大口鲜血,血喷溅到他的脸上,沈暄倒在他的肩膀上。
他和沈暄身上都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像是拜堂成亲,要结为夫妻了。
他正紧握着那把寒光的凌昼剑,剑尖狠厉地穿透了眼前人的腹部。沈暄遭此一击,腹部瞬间被刺穿,剑刃上还挂着滴滴鲜红的血珠。
大片的血将本就鲜艳的喜服染成深红色。
谢昀身子僵硬呆住,根本不清楚自己都干了什么。
他似是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抽出剑,丢在一边。
谢昀紧紧抱住她,尝试着用手捂住沈暄正在不断渗血的腹部,但无济于事,鲜血还是从指间滑落,血是暖的,心却是坠入冰点。
他觉得到胸腔似是让一块巨石狠狠压住,火光熏的眼球干涩,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混着血落下,砸在他的手臂上。宛如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似是吸不进去,要窒息了一般。
无助的他,口中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沈暄虚弱的倒在他怀里,抬起一只手将谢昀脸上的泪擦掉。
“我……不怪你。”她虚弱的说。
“不要为我流泪,我们的婚礼快开始了。”她的口中正源源不断的涌出血,喉咙被灌满,呛得她轻轻咳嗽。
她眼底渴求:“明明、明明马上就能做你的妻了。”
后、她捧起谢昀的脸,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头猛得靠近谢昀。
唇与唇轻轻触碰在一起,血腥味瞬间在口中炸开。
只有一下、也只有一次的血吻——
沈暄挤出一个笑、含着泪在他耳边轻语:“夫君,我爱你。”
死前的爱意总是那么明显,是即将枯萎的花,拼尽全力在阳光下绽放出最后的绚烂。
说完,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身体、撑开眼,气息也逐渐褪去。
谢昀反应过来,弯腰贴近她的脸,回了一个吻,可她没法给出回应,没了呼吸放松身体。
宛如风吹沙般从脚尖一点点化成了尘埃。
他嘶声大喊起来,脸上满是绝望。似是大鸟意外死亡后,留下巢穴里饿极的雏鸟、张开喙期盼大鸟的归来,几乎接近崩溃。
他无助的向天怒吼,发泄自己的不满,发泄不敢显露的情感。
可惜不管怎么叫喊,沈暄也听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