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长恩寺山脚,斩荒被林星吵得头疼欲裂。抬眼望去,山上阴云密布,山雨欲来。此时胭脂还独自留在山上,且她腿已折断,行动不便。长恩寺后寺的尼姑庵本就人烟稀少,他们此前所处之地更是鲜有人至。在这荒僻又风雨将至的山上,胭脂极有可能遭遇不测。斩荒越想越烦躁,怒火直冲脑门,猛地将林星丢给了马车旁的管家 。

“将林小姐送回府。”

话落,斩荒径直转身欲离开。胭脂尚在那风雨欲来的山上,生死未卜,他哪有闲工夫在这儿陪着林星耗。管家是府中老人,办事极为稳妥,将林星交给他,斩荒心里还算放心。可就在斩荒刚抬脚,还没走出两步时,身后的林星像是发了疯一般,哭喊着猛地冲上来,双臂死死抱住他的腰,好似要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留住,不让他走。

“我不要!”

“星儿害怕姐夫陪我回去!”

斩荒用力掰开她紧扣的手指,强压着内心的焦急与不耐,转过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说道

“别胡闹。”

“我没有胡闹!”

“我被困在长恩寺十多年每天只有想着姐夫会来救我才能艰难度日,如果连姐夫都不在乎星儿那我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还不如三尺白绫赴黄泉至少底下还有姐姐。”

“我答应过林繁会好生照看你,你的人生还很长,我把你接出来不是看你眼泪戚戚发疯撒泼的。”

言罢,斩荒再不回头顾及身后如疯魔般的林星,大步朝着山上奔去。林星僵立原地,双眼死死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像是被一股莫名的情绪狠狠揪住,刹那间,竟指着他的背影,纵声大笑起来。这笑声在山间回荡,细细听来,满是苦涩与不甘 。

“斩荒!你喜欢上那个害死我姐姐的贱人了对不对?”

“好啊,我成全你,你就和害死我们姐妹的那个女人白头偕老吧!”

“我先走一步,告诉我那个因你而死的傻姐姐你早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省的她做鬼还惦念你!”

话音刚落,林星像是彻底丧失了理智,一门心思要去“陪姐姐”。只见她发疯似的朝着不远处那株万年桃花树冲去,那决绝的架势,分明是想一头撞死在树上。

斩荒本不想理会这个疯女人,可转念一想,自己的计划缺了她根本无法推进。无奈之下,他只能强压着满腔怒火,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瞬间出现在林星身前,长臂一伸,一把将已然冲到树下、正要一头撞上去的林星拽了回来 。

“林星!”

林星被他用力一拽,脚步瞬间乱了,整个人像失去控制的木偶般,绵软地向后倒去,毫无防备地靠在了他怀里。她顺势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前,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裳,声音里满是哭腔,抽抽噎噎,好似积攒了十几年的委屈,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姐夫,今日是我十多年以来第一次入红尘,我真的很害怕,你陪着我好不好?”

斩荒被她这般纠缠,烦躁情绪瞬间冲破天际,额角青筋微凸,毫不犹豫地伸手就想把林星狠狠推开。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一旁,宛如背景板般的管家适时开口说道 。

“哎呦,二公子,瞧这天阴的厉害再不走怕是要下雨了。”

仿若天公也来为管家的话做注脚,管家话音刚落,原本暗沉的天幕陡然划过一道无形的力量,紧接着,一声沉闷的惊雷轰然炸响。那声响震耳欲聋,滚滚而来,仿佛要将整个苍穹震碎,余音在天地间不断回荡 。

此刻,斩荒被林星死死纠缠,脱身不得。而胭脂独自困于山上,每多待一秒,便多一分危险。心急如焚的斩荒已无暇顾及其他,匆忙转头,急切地向一旁的管家下令。

“我先带林星回去,你赶快上山夫人还在长恩寺。”

说罢,斩荒一刻也不耽搁,拽着林星便上了马车,疾驰而去。管家赶来时带了两辆马车,眼下斩荒用了一辆,另一辆便留给胭脂。斩荒心急如焚,暗自思忖,管家办事向来稳妥,只要脚程够快,及时寻到胭脂,定能将她毫发无损地带回府中。

在那高耸入云的山巅,一座古寺于狂风骤雨中孤立无援。墨云翻涌,将最后一丝天光遮蔽,天地陷入一片昏暗。风,如千万头暴怒的野兽,在寺院内横冲直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豆大的雨点裹挟着磅礴之势倾盆而下,砸在地面溅起层层水花,天地间尽是一片雨幕茫茫。

蓝花楹树在狂风中剧烈颤抖,淡紫色的花瓣如泪般纷纷飘零,散落在泥泞之中。树下的石头上,胭脂孤独地坐着,她的左腿无力地垂着,毫无知觉,像是一段枯萎的树枝。她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每一阵风刮过,都如刀割般刺痛她的肌肤。

胭脂的双眼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回廊,那是她唯一能看到的避雨之处。狂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不堪,抽打在她毫无血色的脸颊上。随着雨势愈发凶猛,雨水顺着地势不断汇聚,形成一股股湍急的水流在院内奔涌。蓝花楹树下渐渐积起了深深的水洼,冰冷的积水没过了胭脂的膝盖,寒意从脚底直钻心底。

她知道,再这样等下去,自己必死无疑。于是,她咬着牙,双手撑在石头上,使出浑身力气想要起身,可断腿毫无反应,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泥泞的地面上,泥水溅满全身。

“不能死,我要活下去……”胭脂喃喃自语,声音被风雨瞬间吞没。她用双手死死抠住地面,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与沙石,拼尽全力向前爬去。每挪动一寸,断腿在泥水中摩擦,钻心的疼痛让她几近昏厥。

雨水不断灌进她的口鼻,呛得她咳嗽连连。狂风一次次将她吹倒,可她又一次次倔强地撑起身体。她的手掌早已被锋利的石子划破,鲜血混着泥水,在身后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胭脂在雨中艰难地爬行着,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也变得影影绰绰,但求生的本能让她不肯放弃。

就这样,在与死神的殊死较量中,胭脂足足爬了三分钟。当她距离回廊只剩一步之遥时,身体终于不堪重负。她的双眼缓缓闭上,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在泥水中,彻底昏死过去。而这场无情的风雨,依旧无休无止地肆虐着,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生机都彻底毁灭 。

管家在回廊下找到胭脂时,她已经在冰冷刺骨的积水中泡了整整两个时辰。只见她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雨水不断拍打着她那毫无生气的面庞。管家心急如焚,立刻呼喊来寺院中的僧人帮忙,几人小心翼翼地将胭脂抬起,一路脚步匆匆地下了山,安置进马车里。

返程的路途漫长而颠簸,一路上,胭脂的身体滚烫异常,始终发着高热,生命体征极其微弱,好几次都差点在半路上丢了性命。也不知是她内心深处那股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还是上天终究不忍将她的生命就此夺走,命悬一线的她,竟奇迹般地撑了下来。

当管家带着胭脂回到府上时雨已经停了,天边已被夕阳染成橙红色,黄昏的余晖洒落在府邸的屋檐上。斩荒从回到府中后,便一直心神不宁,内心被忐忑不安的情绪填满。他在门口不停地来回踱步,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担忧,时刻盼望着能看到胭脂归来的身影。

终于,马车缓缓停在了府门口。斩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拉开马车门,看到昏迷不醒的胭脂,他的心猛地一揪。他小心翼翼地将胭脂从马车上抱下来,入手便是一阵滚烫,尽管她全身被雨水湿透,可那股灼人的热度却丝毫未减,仿佛要将他的掌心也一并灼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公子您没吭声小的带人上山找了两个时辰才在偏远的后山见着了夫人,那会儿夫人已经昏倒在雨里气息微弱,不省人事。”

斩荒心急如焚,一刻不敢耽搁,当即命人快马加鞭去请白矖。马蹄声疾,信使一路扬尘,直至白矖居所。

待白矖匆匆赶到,踏入房间,一眼便瞧见躺在床上的胭脂。她面色潮红如烧透的炭火,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身子时不时因高热而微微抽搐。

白矖神色凝重,连诊脉的动作都省略了,只是缓缓摇头,接连发出几声沉重的叹息。那叹息声仿若裹挟着无尽的无奈与悲戚,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

“她如何了?”

“唉,不容乐观,夫人旧病未愈本就体虚身弱又淋了大雨风寒侵体发烧不止。”

“唉,我给夫人开个方子先吃着,这病啊,不是三五日就能好的得精细养着。”

“有劳上神。”

白矖言罢,神色凝重地转身,大步跨出房间,匆匆前往药房开药。眨眼间,屋内便只剩下斩荒与昏迷不醒的胭脂。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约莫两个时辰后,阿娇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脚步匆匆地走进来。一推开门,她便看到斩荒静静地坐在床边,双眼紧紧盯着床上的胭脂,神色哀伤,眉头紧锁,仿佛满心都被忧愁填满。

阿娇见状,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怒火。她实在难以理解,这个人到底在哀伤些什么?想当初,胭脂好好站在他面前时,他是如何对待她的?百般刁难、肆意羞辱,甚至狠心弄断了她的腿。可如今,胭脂重伤昏迷,生命垂危,他却摆出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究竟是想给谁看?难不成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他曾经犯下的过错?阿娇越想越气,紧咬下唇,眼中满是对斩荒的不满与鄙夷 。

斩荒并非没捕捉到阿娇那充满怨怼的眼神,可此刻,他全然不在乎。他心里清楚,阿娇身为胭脂的心腹,目睹自家小姐遭受这般折磨,如今对他流露出这般神情,再正常不过。在这情形下,若阿娇对他满不在乎,那反倒不正常了。斩荒甚至暗自思忖,若真出现那种情况,他还真得慎重考虑,是不是该让阿娇继续留在胭脂身边,毕竟这样的人,很难说能否真心为胭脂着想、护她周全。

斩荒见阿娇端药进来,立刻伸出手,想要接过药碗,亲自为胭脂喂药 。可阿娇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眉头紧蹙,眼神中满是抗拒,迅速侧身一闪,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斩荒伸过来的手,动作间带着毫不掩饰的防备与敌意。

“我来吧。”

“这是夫人的药奴婢来就好。”

“你什么意思!我还能在她药里下毒害她吗。”

“二公子昨夜把奴婢支使开独自带着夫人出门回来时身旁却换成了那林姑娘,而夫人……竟成了这般模样,这存的什么心,奴婢不敢说。”

“放肆!”

斩荒向来说一不二,这一次,阿娇这般公然抗拒,着实让他瞬间火冒三丈,一股无名怒火“噌”地一下直冲脑门。他的双眼瞬间眯起,眸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寒光,周身气息陡然变得冰冷刺骨,仿佛空气都要被这股寒意冻结。

然而,就在他即将发作的瞬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胭脂的面容。他想起胭脂与阿娇情同姐妹,阿娇如此维护,不过是出于对胭脂的深切关心。想到这儿,斩荒紧攥的拳头慢慢松开,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股汹涌的怒火强行咽了回去。他的眼神渐渐恢复平静,只是看向阿娇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

“把药放下,出去!趁我没治你的罪之前!”

斩荒话音刚落,仿若心有灵犀一般,床上的胭脂先是发出两声沉闷的咳嗽,紧接着,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长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斩荒瞬间将身旁的阿娇抛诸脑后,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迅速俯身凑近床边,目光紧紧锁住胭脂的面庞。他的眼眸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担忧,仿佛下一秒胭脂便会从他眼前消失不见。

胭脂刚从昏迷中苏醒,身体极为虚弱,急需静养恢复。阿娇心里明白,此刻绝非与斩荒起冲突的时机。她强忍着内心的不满,将药碗轻轻放在床边的案几上,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刚刚苏醒的胭脂,随后默默转身,悄然退了出去,轻轻合上房门,将空间留给了屋内的两人。

“胭儿。”

“咳咳咳,你回来接我了,外边是不是下雨了,大雨山路不通,我们要被隔在长恩寺了。”

或许是刚从漫长昏迷中挣脱出来,身体极度虚弱,胭脂的声音细若游丝,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消散。每一个字都透着难以言说的无力,从她苍白干裂的唇间吐出,微弱得好似随时都会断绝。那气息之浅,仿佛生命的烛火在狂风中摇曳,脆弱得让人揪心,任谁听了,心都会忍不住狠狠揪起,生怕下一秒就再也听不到这如缕的声音 。

“这里不是长恩寺,我们已经回家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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