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多一剑·幽冥域(3)
也不敢随处乱走,她就窝在房间里,抱着水镜,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没想着养着养着就睡了过去,醒来之后,她扭扭脖子伸伸手臂踢踢腿发现自己好得不能再好,这才想起自己是魂魄身,没有血肉,没有疼痛——
疼痛还是有的,在她看见镜中动荡的双筑之后。
“我忙完了事情,才顾得上你们。”带了族人回家,被不速之客拦截,皇羽锺挡在岚峰爻面前,右手抽出长剑朝歌,锋芒直指:“大漠瑾瑜将军,我们与你,似乎并无太多私事上的交集。”“私事上的交集?你是指你,还是指你身后的人,亦或者是被你们弄丢的我的女儿?”她低沉了声音,带着愤怒和失望,“你们怎么可以将她弄丢!”
“不是我们要弄丢她。”皇羽锺难得失态,他大声辩解,“是神威,是神的鱼死网破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神威……?你们不也与神有着千丝万缕的交集吗?”近乎喃喃,却又声嘶力竭,苍穹瑜质问他们,“我骗自己宿宿只是出一趟远门拜访冰耀拜访火光,我没想着她和穷绝都会回不来!”
“瑾瑜将军!您是否愿意听我们一言?”眼看矛盾一触即发,影婆娑咬牙跑来将他们两个挡在身后,她一字一句,强撑着冷静道,“我们没有人能够抵抗神威,哪怕是我们的后盾,他们都是亡魂,可是青城帝国的神明长存于世!府主大人和公子大人都以身入局为神威所伤,实验室的一切都远超我们的预设,大小姐她——她不想更多人因为始料未及的神威而失去性命,这才迫不得已动用秘术献祭心脏,这不是府主大人和公子大人的错!”
“那我的女儿就该被牺牲?我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
“没有人说宿宿已经牺牲了,没有人说。”岚峰爻忽然激烈地反驳她,他红着眼,望着她,“没有人承认宿宿的离开。”“不是你说她没离开就没有离开的!”苍穹瑜也起了脾气,她望着自己的长子,“你的脾性从来没有改过!”“神明已经前往幽冥帝国,那是生命死亡之后的归宿,你究竟在怨恨什么,在怨恨我,在怨恨峰爻,还是怨恨自己,还是我们所有人?瑾瑜将军,峰爻没有对不起你,你可以怨我,因为长风将军与你们的颠沛流离;但是你——”“羽锺。”强撑着,他抬手将他的陈辞打断,“没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你接受我迟来的爱意就已经足够。苍穹瑜,你亲口说的,仇恨最不值得继承,你认不认?”
温柔的絮语和半分不让的反驳,镜子之外的人眼泪都滴落。为什么,为什么会成这副样子……明明我们曾经很和睦……迟来的真相摧毁了本就粉饰太平的认可,牵挂之人的离去更是将怨恨催化:有没有办法,将我的意志传递,去调和我两边都在乎的人?
风力场的交锋让平民的族人先有了不适,影婆娑揽着月见草向外边退去,火焰玫瑰勾勒守护:“你们要在这里动手,早樱双筑的时空屏障之外?你们都是大小姐在乎的人,为什么现在要这样反目成仇!”
“我们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嘴!”
她望着姑娘们的脸色迅速灰败,着急得直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你是我们有戎的家人!有戎不会苛待!
“婆娑小姐,月见小姐,请先行一步回到府中,不知道你们是否有与穹毓老师联系的方式,这个样子,没有一位知情人是无法调和的——瑾瑜将军一样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对平民的偏见不是一年两年可以消除,我先带你们回去吧,毕竟我在这儿也没什么益处。”皇羽锺看懂了自己爱人的意思,他牵着她们的手腕,“我来带你们回家。”
“你要论,我来奉陪。”岚峰爻化出陌刀挡在她追击的必经之路上,他冷了神色,“有戎没有承认长辈,哪怕是当时的排位赛,也不过是荒川军场可怜给予的那点同情!”“好大的胆子!”气不打一处来,猖狂的风之力在瞬间凝聚,苍穹瑜召出长剑,锋芒直指他的心脏,“你一人承担我的怒火,是吗?那我成全你!”
她只能看见周围草木皆折腰,狂风搅得天色大变。
她只是想出气,把气出了就好了对吗?天樱宿扒着镜框,指尖都泛白,阿兄,阿兄,你要付出这份代价吗?可这不是你的错,你身子才刚有起色……这个关头若是你病倒了,难道要锺阿兄一个人扛起支离破碎的有戎吗?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去保护的家人?
长剑锋芒没入胸口,陌刀被弃在一边,殷红的血洇湿了衣襟,还有温热的雾气缭绕沿剑锋滴落的血。
“峰爻!”折回的人大惊失色,本就憔悴的人此时更是失去了所有的血液,惨白得就像天空凋零的雪。皇羽锺冲过来将他揽住,青铜钟嗡鸣着,他心慌意乱地提高自己的神力强度:“峰爻,峰爻,神力呼应,你可以自愈……我给你的青铜钟在实验室的时候被炸弹炸裂,还没修复……”“别勉强自己……”他歪过脑袋,如洋娃娃一样以一个诡异姿势靠在他胸膛,“总要,总要有人来承担她的怒火……”“她明明可以选择更合适的人!你才大病新愈了多久!”恼怒也被眼泪裹挟,皇羽锺将他藏入自己怀中,爆发了自己还未完全愈合伤痕的神力场——时岁荏苒依靠第二顺位主人的神力打开了入口,他跪直了身子,仓惶地呼唤,背后青鸟振羽,长鸣破空,“泊湮帝君,你看看峰爻的情况,你看看他……”
巨大的榕木幻影展开,神威释放,在长剑离体的同时一抹苍翠飞入创口,榕渚应声到来,虚幻的青年以亡魂的形态握住了他的手:“一言不发地承受可不是你这个性子会做的事,榕苍。”“我想,将这摊理不清的毛线全部斩断……帝君,伤口应该,不难处理吧……”哪怕早有准备,可是真正被破开胸膛的痛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岚峰爻握着爱人的手,问。“韶光已经去到了幽冥域,跨越死生界限,饶是亡魂状态的我们也无力承担,为了给我们各自莽撞妹妹一个挽回的机会,你得好好活着。”榕渚一边为他愈合着伤口,还气定神闲,“陌疏,不要紧张,只是胸口中了一剑,不会伤及性命。”
她分了眼神去看那边孤身而立的女子,突然很想去抱抱她:阿娘,被早年的挚友的背叛而失去至亲之人又颠沛流离,自己一点没有发觉,一朝知晓真相,是不是也很痛苦?
阿娘……她望着她一个人望着那边相依偎着的两个孩子,突然地埋怨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并拥抱阿娘?
“阿姊!”“瑾瑜!”
远远传来呼唤,她望着自己的母亲也如归巢的倦鸟一样扑进了家人的怀抱——樨辙远抱住了飞身而来的妻子,身旁站着的年轻的夫妻也一同将她拥抱。“我们不那么累了,好不好?”樨辙远温声细语地哄着自己相伴大半辈子的爱人,“孩子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与布局,我们也应该落幕了。让穹毓和云商去顾着孩子们,好不好?”“我们没关系哒,两个小孩儿有阿兄和嫂嫂带着呢,还有我们荒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府主大人。”苍穹毓凑上去蹭蹭自己长姊的面庞,无比亲昵地讨宠,“阿姊,阿姊,歇一歇吧……”云商只是望着她,胳膊搭在她的肩上。
沉默了太久,她终于应声,嗫嚅,吊唁,解脱:“好……”
樨辙远抱着她,与苍穹毓对视一眼,便揽着怀中的爱人先行离开。
“血已经止住,安静地修养几日,我还在为你们的神力之源愈合伤势,飔樱的事,等冰川合月他们的消息,放心吧,她命不该绝于此,被神眷顾的生灵不会轻易夭折。”起身的青年望着相互依偎的眷侣,他摇摇头,“这几日安心养伤,凭借双筑的时空屏障,与世隔绝与你们而言并不难。”
化作轻烟回到他们共有的幻境,皇羽锺搀着他,小心翼翼。“羽锺,我没那么脆弱。”他抬手轻轻拂过他的鬓发,亲昵地蹭了蹭他。“你也会疼,峰爻,你疼的时候,我也在疼。”皇羽锺望着他,引着他往前走,右肩上立着小青鸟。
“小舅舅,小舅妈,随我们,一同来双筑吧。”
天樱宿望着镜中的人客气疏离地交谈,看着苍穹毓以有戎长辈的身份与长兄约法三章,看着仲兄坐在一边进行记录,看着在座唯一的女子温声细语地提着意见,终于是松了口气,垂下了眼:也好,这样谁都不能再以什么理由来折磨谁,这样对彼此都公平。
只是我的阿兄,又硬生生挨了一剑,无妄之灾。
而我,又还要这样,亡魂似的,徘徊多久?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回家,与他们拥抱在一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