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留守
垂下脑袋看着碗里亮米色的细纹波浪，她拿着木筷子搅动着橙红的汤汁，番茄炒出了沙，果肉糊糊也跟着她的筷子一同。“不饿么？”坐在边上的青年见她半晌没有动筷子，担忧地问，“还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她的头垂得更低了：“……锺阿兄，我是不是，是贵族之中的异类？”“为什么那么说？”穷绝下意识反问，咬断了面条边咀嚼着边望着她。皇羽锺也一样沉静地望着她：“峰爻不在，宿宿，说与我吧。”
“贵族是不是一样冷血无情，或者说薄情寡义？家族档案里一桩桩一件件，还有我们一家的遭遇，都是贵族之间冷漠的结果。我们也会被这份薄情寡义再一次伤害。”她抬眼望向窗外，分明不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可偏偏让她望尽了世间冷暖，“可能也不只是贵族了，整个圣城族，都在变得冷血无情。”“宿宿何故生此感慨？峰爻又因为你在乎同伴们说你不是了？”皇羽锺试探，他看向穷绝，只见对面的人摇摇头。
“也不算吧，他只和我说不要插手平民阶层的事，其他他放任我去做了；清穹也帮我分析了如果我贸然插手所导致的利害；我自己也灵清其中的利弊——只是为什么，会相互倾轧？”“这就是人性的问题了，宿宿，不要去探讨刻在基因里冷漠的本能。”皇羽锺摇摇头，他将面条缠在筷子上，看着汤汁从上面滑落，如冬日旱季只剩涓涓细流的瀑布，“在因为没能过去探望婆娑小姐而自责难过？”“我……嗯。我已经没有机会去补偿星辰殒没，因为文无已经死去，彻彻底底；我不想现在的朋友们再吃那时候文无吃的苦，我与旧时候不一样，我想保护好她们。”她放下筷子抹了抹眼睛，往后一靠，深吸了一口气，“我昨天想过以私人名义去，只是天樱宿，只是婆娑班上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可是锺阿兄，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么不再执意去了吗？”
“峰爻肯定表明了他的不建议，穷绝又帮你厘清了利害——宿宿不是冲动的人，也不是荒川纵情恣意的那个性子，这点，你像我。”皇羽锺望向她，青铜的眼眸里满是叹息，“还有什么原因么？”“最关键的是，仅作为平民，天樱宿除了那一群朋友，一无所有。我现在所有的人脉所有的资源都已经转移到了贵族阶层，平民的我也不过只是一个学生，什么忙都帮不上！这才是我最终决定不过去的原因。”她垂下眼，闭上，声音带着些许哽咽，“我也不想好心办坏事，所以，所以只写了信，告诉她我不到场的原委。贵族也不过如此，受限太多，反而更难以跨越阶层。”“这也是当时贵族阶层全体会议通过与平民阶层保持的距离的代价，风历改革之始，贵族就知道自己手上的权力有多可怕，所以他们尽可能地将阶级固化，既为自己谋阶层固化荣华富贵的利，又为平民谋和平安宁淡然的利，两阶层相互分离不再打扰，让阶层的矛盾确实得到了一部分的弱化。但是就近代来看，平民阶层也已然分化，富贵者恒富贵，贫贱者恒贫贱，甚至是无以为继，每个人都疯了一般地想要向上走，枉顾了、或者说是忽视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一切。”慢慢地说着，皇羽锺摇了摇头，“宿宿，并非所有平民都如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他们丑恶愚昧龌龊的那一面，星辰殒没，你看得还不够清楚吗？你现在想要与平民阶层拉近关系是为了与神的博弈时你有更多的筹码和民意，所以你现在为了他们殚精竭虑。”
“可是我身边的人——”
“宿宿，你不可能，没有私心。你也是贵族啊，哪怕从前只是安安稳稳地在东秦的庇护下不理政治，这一年下来，难道还不够你习得贵族政治的权术吗？这不丢人，也不难堪，你大可大大方方地承认，你抱着目的，不是无缘无故。”
“这就已经很清楚了，身边的人，是因为她们的陪伴让你在圣城之中感到轻松感到快乐；远方的人，是因为他们的民意对你有用——所以你对他们都好，想要对他们好，但是困囿于贵族阶层的限制与阶层跨越的限制，你无法出面干涉，这就是你现在的局面。”
“如果这一层界限被打破，接踵而至的就是民意的溃散甚至是对立面，这与阿樱的目的背道而驰——阿樱，不要再去想这些事情了，这不是你力所能及的。”
一言一语，天樱宿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点点头：“我一个人再思索一会儿吧，你们吃完了把碗收进去，我会收拾。”
两人相视一眼，也见好就收。一时间餐厅里也只剩下面条和空调的声音。
“我知道你的难处，未眠。”桃夭望着自己，伸手给了她一个拥抱，“婆娑她问起你，我会解释的。”“还有未眠的信件，交给我！”月见草点点头，在她身边绕着转，“这是群体的意志而非未眠一人可以抵挡，我们会为你解释的！婆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她明白的。”“我们会把你的祝福带到她身边，在亡魂域里为了我们几乎都要动用神力之源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个人原因不去到朋友身边呢，这多不合心意！”崔嵬也抱了抱她，她笑着，“看望的事就交给我们，未眠在家里好好的就好了，明日上课，我们会带回消息。”
“时间差不多，我们该上车了，未眠，和煙穷将军一起回家吧，我们明天见！”杜若隔着车窗与她挥手，声音隐约。
她在东门车站目送那辆车，直到看不见为止，什么都想不到，什么也做不出，她只是愣愣地望着，好像被抛弃，又好像把人抛弃——当时也是那么一个晴朗的天气，酷暑难当，她一个人坐在车站，握着已经挂断了电话的手机默默地流泪，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阿樱，我们回家，好不好？”熟悉的温热在如此燥热的天气里也不显得那么粘腻，她回过神，眨眨眼，看着视野之内的爱人，蓦地就红了眼。“我们回家，家里自由，不用绷着。”穷绝轻轻蹭了蹭她，揽着她的腰，声音比平日里更轻更温柔，但是在公路的汽车轰鸣之中格外得清楚，“我们去买点好吃的，中午一起烧面条，午饭之后我们一同，午睡也好，翻阅史诗也好，阿樱，他们与我们还不是同路人，你要接受这些。”
“阿樱，你要接受这些。”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语调，她回过神，皇羽锺已经离开了餐桌，只有穷绝依旧揽着她，见她不说话也只是静静陪着，揽着她，抱着她，尽可能彰显着自己的存在。“就像你劝月见小姐那样，接受自己暂时一个人的日常，然后抱着想念等着往日形影不离的挚友回归。”穷绝说着，还动了动胳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也是我担心阿樱的理由，阿樱七情六欲皆在我身，若是有朝一日我出了意外没能回到阿樱身边，阿樱可怎么办呢？所以我接纳了那些与阿樱关系亲密的姑娘们，桥梁是，圣城语班上的几位小姐也是，虽然没有我在边上那么轻松，但毕竟聊胜于无。至于那些糟糕的任性的情绪，只好麻烦合月还有羽锺峰爻他们了……这么算下来我还挺有用的，对吧，阿樱？”
“清穹全副身心都在我身上，怎么可能能够被轻易替代？”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她看向自己的爱人，看着他慌乱地将自己那不为世人所认可的骄傲隐藏，摇摇头，“不能被替代，清穹，你是我的唯一。”“我知道阿樱，快些吃吧，面都要坨了。今天第一次将番茄炒出沙，口味应该比之前都要好！”还带着孩子气的邀功，天樱宿点点头。
筷子一撩动面条，热气氤氲，她诧异地看向他。
“嗯，保温着呢，家里有冷气，吃的热些也没关系。”穷绝也没有离开她，反而贴得更近，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她的身上，交织成温柔和体贴。“清穹啊，也就你会把我视若珍宝地放在怀中，生怕磕了碰了破了碎了。”她摇摇头，轻轻笑着。“也只有你让我心甘情愿如此。你慢慢吃，吃完我们上楼。”穷绝轻轻拢着她的发，忽然摇摇头，“而且阿樱，你怎么就觉得，婆娑小姐哪怕遇到困难也不会来找你？”“平民阶层的事我插不上手，而且婆娑也有自己的人脉，这种与朋友明明活着却要诀别的痛，她也要受一次，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到现在，是对是错了。”终究还是食不知味，她摇摇头。“那就不要去想了，她们也会自我适应，阿樱不必去想那么多。”穷绝望着正咬着面条的人冲他眨眨眼，微微弯起了嘴角，“阿樱啊，你怎么那么可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