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猜测
晚课之后踏着夜色刚刚进入,就见两只毛茸茸依偎着身姿玉立的青年站在门口翘首以望。
“锺阿兄怎么在门口等我们?”匆匆忙忙跑了过去,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个趔趄又匆忙维持了平衡,停下脚步将裤摆往两边提起露出了脚踝那一截,天樱宿很快就跑到了仲兄的跟前,担忧地望着他看了好久,依旧不甚放心,“蜷儿,你羽锺舅舅可有做什么伤害自己的行为?”“咦?没有啊?”连蜷甩着尾巴,忽然往前窜出,然后用力一跃盘上了穷绝,不过眨眼就安坐在了他摊开的掌心,“娘亲怎么那么问呀?”“宿宿也是关心则乱。”轻笑一声,温热的掌心覆上自己的脑袋,回过脑袋又抬眸看去,天樱宿眨眨眼,望着他若有若无的笑意,“哪怕我有什么,又怎么会显露在蜷儿面前?”
“我去安顿一下蜷儿还有尨。”穷绝自知不合适,便寻了由头,“我安顿好他们之后下来。”
“来客厅坐会儿吧,我们等峰爻回来。”他泰然自若地转过身去,她却发现了他尽力隐藏却不能如愿的颤抖。“锺阿兄,可是谁与你说了什么,还是有谁——”她慌忙地拉住了他的手,话语却在看到他通红的眼而哑然而止。“宿宿。”皇羽锺先坐在了沙发上,他抬眼望向她,伸手向她,“来坐。”将信将疑,她将手搭上,目光就被他手腕上一圈红痕吸引:“这是……?”“嗯。”他也没隐瞒什么,只是抖抖胳膊,将两只手腕都露了出来,对称的红痕与磨伤的皮肤,“宿宿别紧张,这是我的自保方式。”蹙起眉,她坐下身,连连摇头:“没见过这样的自保方式,家里不是没有人,锺阿兄,你为什么不肯让他们帮忙?”
“我不可能承认我生了病。”青铜的眼望着她,皇羽锺笑了笑,“也不想让峰爻知道。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宿宿,我也做不到不被发现,所以我铐住了自己的双手,在服用安眠药之后。”天樱宿望着他,樱粉的眼一眨不眨。“只有这么两步,别这么看我。”他自如地摆摆手,衣摆下垂,遮住了两圈可怖的痕迹。“阿兄他……居然没发现?”思索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毫无头绪,她歪过脑袋,“什么时候开始的?”“指哪一个?”皇羽锺也学着她的模样。“嗯……情绪失控。”被自己的仲兄逗笑,天樱宿不由弯起嘴角,随后舒展了胳膊将他拥抱,“不应该呀,如果是暑假的尾巴,我和清穹也在瑜霞,但是阿兄确实把锺阿兄缠得有些紧。”“情绪失控……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之所以会半夜起来拿着笔记本对付文档,是因为睡熟之后,那些谩骂的梦,如影随形。所以醒来,还会看着自己的称呼,放空许久。宿宿,我感觉我可能撑不了多久了,情绪失控的发展比我想得要快许多。”紧紧抱着她,皇羽锺闭上了眼睛,“再下去,我可能要一个人离开双筑去呆一会儿。”“锺阿兄,不能告诉我们吗?哪怕是阿兄,我,或者清穹?”她哀伤地望着他,“你在担心什么?”
神色僵了僵,他摇摇头,随后错开了视线。
“是世人批判的目光和那些流言蜚语?”沉默着,她出言试探。他垂下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有其他?”天樱宿凑过去蹭了蹭他,然后认真地望着,“锺阿兄,你到底瞒了我们多少?”“宿宿,不生气,听我讲,好不好?”可是对面的人依旧温温柔柔,就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皇羽锺望着她,似是自言自语,“真奇怪啊,宿宿,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的焦灼,竟然在与你一同的时候消歇了。”“真的吗,我能帮到锺阿兄?”她诧异又开心,“锺阿兄不能骗人!”“嗯,我可不是峰爻,长于欺骗。”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皇羽锺笑了笑,“毕竟我要骗人也是先骗峰爻。”“你们差不多吧,一样的善于欺骗!”气鼓鼓地鼓起了一身的刺,她故作着被惹恼的模样。大概哄妹妹还是心甘情愿,或者说是他一直愿意做的事,皇羽锺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理了理头绪,声音温和:
“在夜色里面,那些来自世人的谩骂折磨着我。说我背弃家族,说我恶心,说我有辱贵族门楣,也说我们,我和峰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有……”他拢着她的手臂更施了几分力气。“还有,神……我又开始失去记忆了,不是旧时,是今朝,我们才过了多久,很多事情,我却已经遗忘了,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与此一同消失的,还有我们的相爱,我只知道,他是我的爱人,并且我放弃少府主之位是为了他——宿宿想说什么?”
“没有,锺阿兄继续说就是。”兀自心惊,甚至是惧怕,天樱宿错开了与他相接的目光,樱粉的眼闪过杀意。
“神明……祭坛……血脉……在呼唤我回到祭坛……”神力场震动,天樱宿爆发神力将他有些失控的神力场一丝一厘地收拢:“锺阿兄,锺阿兄,你还好吗?”许久没有回应,她低下头看去,只见方才还在呻吟的人已经没了生息。“神……居然还缠着锺阿兄吗?真是阴魂不散!”她冷了声音,随后飞出樱花,“姐姐,我有事,想要询问,请来双筑。”
低低的吼声响起,巨大的火光兽来到她的身边,见她搂着已经失去意识的青年,不由担心地趴到沙发上,蹭了蹭她的脸颊:“阿樱……”“祭坛没有死绝,神的遗志还在飘荡,世人的詈骂已经响起,阿兄嘴拙又心笨,根本就不知道锺阿兄现在所背负的。”她轻轻拍着已经陷入沉眠的仲兄的脊背,望着深爱的人,“清穹,看来我们,要走一趟东秦领地,看看那阴魂不散的神的遗志。锺阿兄沦落至此,与神的遗志分不开关系。你记不记得,因为枫悠府的原因,我记忆缺损,有一段时间,与你都生疏?”毛茸茸点了点头。“锺阿兄现在就是这个情况。”天樱宿垂下眼,随后轻笑一声,“看来是东秦之乱时,斩草除根没有彻底,留了后患。真是,这个学期才刚刚开始,就开始让我忙碌了?”穷绝垂下眼,伸出爪子帮他理着有些凌乱的发:“阿樱打算这一次,带谁去?”“与众神之巅有关,清穹,你不能出面。”她望向阳台,看着蜿蜒而来的月色的溪流,“姐姐,神的遗志,棠痕的影响,似乎并没有结束。”
“如何?”月光织就的衣袍覆在她身上,合月前倾下身,凑近了她,“神的遗志,按照道理来说,我和那位阁下一同出手,逃亡漂泊的神的意识,应当不会再作乱。既然如此,我再与你们一同前往就是。”“我不认为是神的遗志。”穷绝忽然插嘴,他抬起爪子扶住了爱人的肩膀,他漂亮清透的鸽血红眼眸望着她,“祭坛除了代表神的遗志,还代表着他在与峰爻相伴的四十年后,在祭坛与神争夺自己身体的近百年时光。羽锺不是也说过吗?在那里,他的记忆被反复撕碎重构几近变成无情无欲的冷漠的器械,他的意识也被神的遗志繁复捶打塑造几乎变成毫无沾染的空白的容器?我想是那个当年反反复复死去的他自己在爱人的关心之下有了复苏的征兆,但是那个被神干扰着、又按照自己垂死意志主导的——也就是我们后来所见的羽锺,不敢、也不能让旧时候的他——只有峰爻一人熟识的羽锺再度重现于世,所以一直在压抑他、两方斗争导致现有的记忆被打散,空缺了百年离散记忆的人一朝苏醒终于用一年的时间甚至是更短理解了这些,他痛苦,又疯狂,这种感情在阿樱,你和我认识的羽锺身上几乎未曾见过,所以他会说,是感情失控。”
“这是我的解释。”穷绝思索了一会儿,声音缓缓,“阿樱又如何看?”
天樱宿看向合月,后者耸耸肩:“不确定,不过我感觉,能够在我和韶光阁下联手的情况下,再加上小樱花爆发神力之源的必杀一击,他不应当还有能力在世上飘摇。”她又看向穷绝,只见他怡然自得地摆着尾:“清穹怎么……看不出半分紧张?”“因为这需要峰爻来,而不是作为妹妹妹夫的我们来。”长尾一转,指向门的方向——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岚峰爻正单肩背着包走来,神色凝重:“阿兄……听到了多少?”
“你说的,穷绝说的,我都听到了。”他飞出一抹苍翠,看着自己的背包被光芒送了上去,便伸手来到了他们身边,“我也倾向于后者,否则,泊湮帝君怕是早就坐不住了。”天樱宿垂眸,看着已经睡去的仲兄,又抬头看向他:“阿兄,你们,还需要我帮忙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