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化矛盾·背负深仇

天樱宿望着典籍室最深处的书柜，望着里面的四份文书，和已经腾挪出来空地的隔板，静默无言。

穷绝被父母留下在军场，她一个人由拂槿背着先回了家。刚刚进入双筑地界，一只焦黄色的毛茸茸就迎面跑来，尨见人就扑，然后被拂槿狠狠甩了一下脑门，刚想狂吠就被他的鹿角威胁到只敢呜呜呜呜地委屈。拂槿瞥了他一眼，甩甩尾巴，继续往前走去。“拂槿，下次敲轻一些。”她无奈地摇摇头，现在已经不止三颗毛茸茸了，除了穷绝、连蜷、尨，拂槿和踏云也都黏她黏得紧，“尨，回双筑吧，去窝一会儿？晚上帮你洗个澡。”“汪汪！”大尾巴欢喜地摇着，尨立刻泄了恼怒，跑回了他们的房间。

拂槿回过脑袋去看舔了舔她的掌心。“走吧，去三楼。”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扯了扯华丽的裙摆，“穿着确实美貌，但是确实容易招惹灰尘，还不是很方便——火光族穿这样的，真的不会很难打理吗？”“火光族的议事堂可是金砖锃亮，尘埃丝毫不染，自然不用担心衣摆脏污的问题。”乐音敲响，乐跟在她身边，与她拾阶而上，“不过小樱花和穷绝这一套，确实是亲王经过了夸张的处理，衣摆大了许多，更华丽张扬一些。”“乐，帮我找一下合月姐姐好不好？我有事，想要与她商议。”她侧目看向他，“乐也要在。”

时间回到现在，她回头，看到乐和合月一同到来。

“小樱花还是放不下呀？”合月笑吟吟地望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宽大的袖摆如春风一边温柔拂过她的面庞，“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在想另一件事，姐姐。”天樱宿揉了揉眼睛，“或者说，两件事。”“说来听听，榕苍陌疏都不在，穷绝也被支开，你没什么好顾虑的。”流云榻上，合月坐直了身子，乐也坐在了边沿：“看来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所以小樱花如此纠结？”“倒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我只是觉得，我阿兄有打算将我们之前的预设的矛盾柔化。”天樱宿沉吟着，她找到了冬假里写的图片，放大，仔细看着，“我们会决裂，我会夺权；但是他在今日，将我立为他的继承人，我的上位得到了更合理合法的方式。那这样就显得我很——很不识抬举。”“我不太确定榕苍是如何考量的，但是，小樱花，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对待你们兄妹决裂这件事，你是想彻底决裂呢，还是想尽可能避免？”合月托着下巴，笑吟吟地望着她，“你们兄妹的关系非常复杂，我们外人也不能轻易插手，我想要知道你的看法。”

“如果可以，我自然是想要避免，我不想我们现在的生活成为我以后只能在梦里重现的模样，我，清穹，阿兄锺阿兄，我们都要好好地在一起。”她闷闷不乐，“可是如果一直其乐融融，我们无法在神明复辟之后还能相守，这是我提出的可能，云神的信仰以及他作为上位面神明的存在不是我们下位面存在可以轻易撼动的，但是我又不甘心我这一世与家人相守的幸福就这么被他毁掉。”“我们做你的后盾，还有火光族和冰耀族，我们来做你的筹码，如何？”乐轻轻笑了笑，随后肃穆了神色，“我前些日子陪在亲王身边，他和我讲了许多在他们族群之中对于穷奇阁下的看法，他是火光族人的信仰，甚至比你们圣城族还要狂热一些。本就相信万物有灵说，再加上被上位面存在挽救过一次种族的危机，他们会毫无犹豫地为穷奇阁下而战，小樱花你可以利用这一点，因为我们黑雾之主是穷奇阁下的下属，为他们所尊不也是合于情理吗？那你作为与火光族冰耀族外交事务的主管者，被两族的影响以及自己自身经历的影响，轻易接受了我们，这个逻辑与过程，也就不再突兀。而且我相信小樱花会做出一番自己的功绩，不是吗？虚无缥缈的神与触手可及的人，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后者。”合月没有说话，只是望向那边坐在高脚凳上一下一下顺着腿上幼鹿皮毛的姑娘。天樱宿垂下眼：“我不想让信仰成为阻碍两族关系的绊脚石。”

“恐怕到时候，是不得不选。”乐垂下了眼眸，下一个音尖锐又刺耳，“或者就如他们一样，把相信我们作为神谕，你也是按照神的意思。”“先莫说小樱花乐不乐意吧，我看乐就挺不开心。”合月摸了摸乐师有着薄茧的手，摇摇头，“小樱花既然不想与榕苍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彻底破碎，那就承了榕苍的意思。那些后事，小樱花，不要去想，一步一步走，到那个时候，自然会有答案。”合月柔柔地笑着，“你们兄妹决裂的契机是什么，穷绝的离开吗？”

难过地点点头，她的脑袋垂得更低。

“这与我的主张相悖，我主张情最重要，可是为了政治的改革，我必须放弃清穹，而锺阿兄又比他还支持我和清穹在一起——阿兄认为这会有损于我和锺阿兄的形象，所以他来做那个恶人。阿兄在贵族眼中就是冷酷无情的形象，此举也不算出乎意料，我的反抗也就顺理成章。如果神明复辟，那么他就来主导政事，我退居幕后，或者手中还有闲权，总归是不自由了，不美满了。我想改变这些，却又发现已经无路可退。”她闭上眼，佝偻下身子，抵着拂槿的肋，颓然地摇着头。

“其实有一个办法，小樱花。”合月轻轻拍着她的背，含着笑，“一样以穷绝做缘由，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会强迫他，榕苍应当也不会，不是吗？”“让清穹自己选择离开？这样兴许可以化解我和阿兄的矛盾，那要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当清穹枉顾他和我的意愿离开我？”她蹙起眉，樱粉的眼眸无比严肃，“外人的意愿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我们只能控制我们自己。”“如果是这样，那我问你，小樱花，你的性命，和陪着你，在穷绝看来，哪个更重要？”合月看着对面愣怔的姑娘，点了点头，神情却凝重，“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在穷绝眼中还要重要。你们现在成了家，有戎府，这是你的心血；桥梁，也是你的心血，穷绝也十分看重他们，他不会让你做徒劳无功。至于什么能够威胁到你，我想应该不用我说了吧？”天樱宿颓然地点点头，双手掩面：“果然，一想到分别，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落泪。”

“那这个问题就先放下吧，小樱花方才说让你头疼的有两个事，还有一个呢？”乐赶忙扯了话题，问。

“清穹在军场的宝库之中，遇见了火光族的历史旧物，它见证了火光族举族逃亡时圣城族对他们毫无人性的屠杀。我在担心，清穹会不会因为这个，对于我们的爱恋，怀有对火光族的愧疚。也许从前我不会担心，因为他自己不承认与火光族的关系，可是现在，他已经愿意找亲王殿下寻求帮助，我为他有了除了我们之外的依靠而高兴，却也怕他要因此背负两族的血海深仇。历史已经尘封，可是因为我的主张，它又血淋淋地呈在我们面前，我无法熟视无睹，我不知道清穹如何想。”一连串，她深吸一口气，抬眼时眼眶都绯红，“我不敢问他。”

“但是这个问题，我们没人能够回答得了。退一步，小樱花，我们的回答，你会信吗？”合月看着她摇头，笑了笑，“这不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吗？”

“但这个问题，哪怕是清穹亲自回答，我也，不会相信。”她趴在拂槿的背上，看着拂槿回过头舔了舔她的指尖，“他要骗我，是轻而易举。”“我觉得他不会，哪怕是称亲王一声‘父亲’，也不过是为了能够让小樱花的主张更方便实现，以及为了自己独属于火光族的一些事务能够不拖累他，你要说真有几分感情，作为旁人，我们很难看出来。说不定穷绝也因为这份关系的复杂而将它置之脑后，一心一意地陪小樱花。”乐思索了一会儿，确信地点点头，“他不是认为或光族对你们有威胁所以一直不肯认他们么？”

天樱宿沉默了，她看着中指之上的红宝石戒指。

“一生只会背起一个人，我选择了阿樱，就不会再放下。”

“我们属于彼此。”

“我们都是外人，阿樱。”

“他们不欢迎混血儿，我也不愿意与他们为伍。”

“他与火光族的关系走到这一步，还是我和阿兄他们一同推动，也许我不该怀疑他。但是如果他瞒着我背负这份沉重的感情……我也会心疼啊。”悠然叹了口气，她摇摇头，“我好怕他不和我说实话，这样会让我觉得，我们似乎，也不那么相配。”

“你们怎么会不相配呢。”合月笑了笑，她摸摸她的发，“你不妨问问你的朋友们，他们如何认为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