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理尔疗养院 207号
过了许久,赵千熹终于平静了些许,她的眼神澄澈了不少,她看着在一边忙碌的李苒——李苒收拾着地上碎掉的花盆,大概是方才那些人控制赵千熹的时候不小心撞碎的。土撒了一地,瓷盆碎了,昙花也栽了出来,但仍开地正好。李苒边收拾着,边还不忘吐槽“这些人也真是的,对一个小姑娘就不能温柔点的?大手大脚的,碰到了东西也不知道收拾一下!唉,可惜了这昙花,不知道能不能抢救一下呢...”
“李苒姐姐,别忙了,来坐吧,陪陪我。”赵千熹看着她,神情柔和了不少。
李苒起了身,坐到赵千熹身旁,惭愧地说着“对不起啊,昙花...”
“没关系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昙花之约,没有意义了。”赵千熹失落地说道“他到底还是没回来。”
“节哀。”李苒低下头,无奈地说道,她很无措,确实是的,面对去世的亲人,她不知道还能怎样安慰赵千熹,只希望她能想地通。“千熹,我知道你现在心情肯定很不好,但是你要振作起来,千熹(坚定地看着她,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想来你哥哥,如果九泉之下,也一定不会想看你这样的,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带着他的那份期许,活着。”
听了李苒的话,赵千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似是明白了什么,笑道“是啊,哪怕九泉之下,也会希望我安康。”她抬起头,对上了李苒的视线,又说道“你问吧。”
李苒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有点疑惑。“啊?问什么?”
“问你想问的,我知道,你对我经历过的事很好奇,想问什么,你就问吧。”赵千熹像是看穿了李苒的心思。
“啊...没,没有,就是,就是看你的变化太大,才,才好奇你都经历了什么的。”李苒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着。
“是啊,那不还是好奇嘛。”赵千熹无所谓地笑笑。“放心吧,没事的,人都不在了,故事,就是要流传的,我一个人知道,或者多几个人知道,都没什么关系了。”
“人都不在了...是说...?哦?你的意思是,一切还都得从你哥哥说起?”李苒猜测道。
“嗯,是啊,毕竟他,可是这个故事的男主角,虽然...没什么主角光环。”赵千熹垂下眸,目光有些黯然。
“那你,介意说说你哥的故事吗...”李苒小心翼翼地问道,可说完她就后悔了,毕竟赵千熹刚刚得知了她哥哥的死讯,现在问她这些,她心里得多难受呢,本来就在哥哥去世的现实中很痛苦了,她现在还这样问她,无疑是在雪上加霜的。“啊,对,对不起,我不应该现在问的。”李苒赶忙解释道。
“没关系的,我倒是也很想找个人,说说话,说说我哥的故事。他真的,真的太苦了,苦的我逢人就想替他抱不平。”赵千熹摇着头宽慰道。于是便自顾自地说起了赵顾的故事。
“他叫赵顾,我哥哥,哦,不对,准确来说也不是我的亲哥哥,我们赵家,家大业大,孩子也多,他算是赵家的长子了。因为我哥哥也有几个呢,所以我时常叫他小顾哥。记得小时候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但这期间,一直让我不理解的事是,他明明是长子,各方面也都很出色,但是在这个家里偏偏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
“啊?不受待见?怎么个不受待见法啊?”李苒听到这里有些疑问,不解地问道。
“说来你可能不信,他的父母,是我们赵家在社会上发展最好的,平时在人前,都是光鲜亮丽,我小顾哥更是他们的骄傲,旁的人都以为这是怎样幸福的一家三口呢,其实不然的。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真的有什么奇怪的幻想还是怎样,从小到大,我小顾哥不管做的有多好,他们总是不满意,我曾经一度怀疑他们的标准是不是已经达到了人类不能达到的水平才算满意。我的小顾哥,从小就是苦娃子。因为爷爷喜欢听戏,他就一边忙着学业,一边跟着戏班子,和老师傅们一起学戏,他长得俊俏,声音底子也好,老师傅就让他唱旦角,他跟戏班子学了六年,功成名就的时候一曲《霸王别姬》更是惊艳一众,而他六年的勤学苦练,只是为了老爷子能听到孙儿的戏。这还不够,爷爷听了他的戏,点点头,可随后又说‘看来这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咱们这一代,是后继有人了啊,赵顾啊,你要好好努力哦。’只这样,小顾哥就开始了他求学的道路,琴,棋,书,画,只因为爷爷的一句话,他样样都要学。每天十四个小时连轴转。我能说什么呢?能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吗?他的手倒是也巧,什么刺绣,瓷器,剪纸,他什么都拿得起,什么都习得来,可能在他心里,他只是不服输。”
“等,等会儿?你说啥?琴棋书画?京剧,瓷器,刺绣,剪纸?不是姐们儿,你哥这么屌的?”听到这些,李苒不免有些惊呼了。“那他不累的?十四个小时连轴转...得多辛苦啊。反正我是吃不了这个苦,什么都要学诶?光想想就很累了。”李苒想了想,不禁打了个寒颤。继续絮絮地说道“他父母是不是人啊?就这么看着的?他们真以为自己造了个人工的儿子啊?真是的。”
“哈哈,你不会这就三观崩塌了吧?”赵千熹打趣道,可语气却格外的认真。
“不是吧姐,你来真的啊?还有什么更炸裂的故事分享分享?”李苒畏缩地看了看赵千熹,毕竟在她这种娇生惯养养起来的人来看,赵家有钱有势,就算追求完美,这也不应该是他们那种身份的人该过的生活吧。
赵千熹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道“他父母家暴他。”
“停!死道普!够了,我说够了啊?什么叫,家暴??等会儿,我有点接受不了,家暴?啊?家暴?怎么个家暴法啊?”李苒不可置信的用力眨着眼,嘴巴微张,嘴角上扬起一个无奈的笑,看得出来确实是可以给孩子气笑的程度。
“有一次,小顾哥考试没考好,考了个第二名吧,我记得和第一是差一分还是两分来着?回到家之后,那就废了。咱说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赵叔叔,直接就雷霆大怒,那时候已经深秋,外面下着雨,他就把我哥拖到外面去,那时候还住在京城,四合大院,那时候我们还住在一起,我听前屋的声音,就出去看,就看到他,在雨里面跪着。我跑过去扶他,他抬起头看着我,他被雨水打的半眯着眼睛,皱着眉,哭着说,说爸爸生气了,都怪我没考好爸爸才会生气的,妈妈肯定也很失望了,都怪我的,是我自己又疏忽了。他边说还边捶着头,埋怨自己总是让他们失望,没有尽到长子的责任。他的脸上红了一块,是他母亲掐的。后来我妈妈出来硬是把我拽了回去,叫我离他远点。他们总是这样,家里的长辈们,总是教唆着家里的孩子们远离他,好像是在告诉他‘你注定只能是一个孤君’。那天,我趴在窗子上看了许久,他就那样笔直了身板跪在那,雨一直下着,后来我耐不住困乏就睡下了。直到第二天,等我醒来的时候本想去看看他,可只知道他去了学校了,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医院里,把他送去医院的是他的班主任,据班主任说,他上课的时候趴在桌子上,叫他也没反应,同学只以为他最近压力太大了,是累的睡着了呢,直到后来看他许久也没什么反应才发现他是晕厥了,体温计量了39℃,这才送到了医院。直到小顾哥醒过来,他父母都没有出面过。”
“不是,这什么家长啊,太不负责任了吧?既想让孩子给长脸,又不想对孩子负责,他们想屁呢?天底下便宜都是他们的啊?我真是整个无语了烙铁。”李苒已经蚌埠住了,是真的蚌埠住了,在她的生活里没有这样炸裂的事情,也没有这样毁三观的父母。她一直都以为她交往的圈子都很干净,可怎么也没想过赵家人私底下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拿孩子当出气筒。
“还有啊。”赵千熹没有理会,只是轻蔑地笑了一下,继续说着“有一年过年吧,他又被赶出去了。是啊,这么一个灯火通明,阖家团圆的日子,他就像个祸害一样被驱赶出去。外面下着雪,可能这次老天爷可怜孩子罢?本来很大的雪,下着下着就停了,那天我和几个孩子玩的开怀,直到拜年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没在,我出去找,找了好些个地方,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他,他不敢走远,也不敢再回去,就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缩起来。等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小脸,小手,还有耳朵,都冻得通红,已经开始发抖。我不敢耽搁,更不敢想他已经在这里被冻了多久,我把他带到我的屋里去,屋里很暖和,我抱着他,想他好受点。他没醒过来,却是直接睡下去了。当时我看着屋里挂着的灯笼,窗上贴着的剪纸,还有门上的对联,这些都是我哥亲手弄的。外面放着烟花,好不热闹的日子,只是我始终没明白,那天,我哥哥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才让一屋的长辈能把一个孩子,在年三十这天给赶出去啊...”
“不是,我骂地很大声好吗?神经吗这家人?”李苒听到这些已经快被气吐血了,愤愤不平的喊着,生怕全世界不能知道赵顾过得是多让人忿忿不平。“那之后呢?”她尽力地平静着情绪继续问道。
“自从那天之后,我们就分开了,他们一家人都离开了京城,说是出去做生意了。把他也带走了,之后的很多年,我们都没在联系过。”赵千熹回道。
“啊?那就,结束了吗?他之后的事你一点都不知道吗?。”李苒问道。
“也不是全不知道,我和他后来还是联系上了,那是在几年之后了。也是联系上之后,我才知道,赵青山(赵顾的父亲)他分明就是个畜生,他们离开大院之后,确实把我哥哥带去了别的城市,可是他们把我哥一个人留在了那里,之后就满世界的飞,再也没回来...后来的生活,都是我哥自己熬过来的,那时候,他才12岁。他自己学着洗衣做饭,自己料理着一切,他成熟的是早,但是那都有代价。就像曾经一个人说过的,‘赵顾这孩子,身上的每一个闪光点,都是生活给他留下的疤。’是啊,没人想成熟的那么早,没人想懂得那么多,可他没办法。自从我记事起,他们对小顾哥就是非打即骂,一开始用皮带打,皮带打久了就会麻木,然后就换充电器的电线打,那的他身上总是有一条条红色的印子。他总是穿着长袖子高脖领的衣服,别人只以为是他喜欢,其实他想掩盖那些伤吧。他不是软弱,他想过反抗,可是如果有用的话,他也不至于硬生生熬了这么多年,不是所有的法都能保护到所有人的利益的,那个时候,有强权就没有公理,他也是懂得了这个道理吧。换个角度想的话,他们分开了也挺好的,至少他的生活里少了这些虐待他的人,哪怕是他们走了,就全都没了,哪怕是在那之后,只有他一个人了。”
“啊?不会吧,这么惨啊...”李苒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比起一开始的难以置信,比起刚刚的愤恨,她现在更多的是替赵顾感到悲哀和惋惜。
“是啊,惨啊,他怎么不惨呢。我问过他身边的人,说是这些年他也有过几次想要轻生,可几次不成,可能老天不愿意收了他去罢。后来他就不再有过轻生的念头了。我问过他怎么突然就想通了,他却笑着对我说‘傻孩子,因为不想啊。你想啊,生活都对我这么不如意了,那我还不对自己好点的话,那我才是真的可悲啊。他们这样对我,也许有他们的道理吧,既然他们已经这样对我了,身为子女,我已经努力过了,既然我没办法改变他们对我的态度,那至少我能改变自己对自己的态度吧。已经这样不如意了,我还要给自己雪上加霜的话,那才是真的傻吧。就算没有人,爱我,那至少,我得学会爱自己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笑着,笑得很纯粹,看不出别的,也看不出旁的复杂的情感,好像他真的没有怨,没有恨,就这样释怀了过去一样。”赵千熹说到这里的时候,似是回忆起了赵顾的笑脸,心里不乏有些难过。
“唉,还真是好脾气呢...那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呢?因为学习不好?长相不好?还是天生残疾啊?”李苒愈发的不解了。
“学习不好那是开玩笑,我哥的学习成绩也好,综合实践也好,各方面能力那都是数一数二的,论学识,家里哪还有别的孩子比得上他。长相不好那更不是了,他长得清秀的很,戏班子的老师傅不就是因为我哥生的俊俏,眼睛清秀有神才让他唱的旦角嘛。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还天生残疾?我哥他一米八的身高,皮肤白,A4腰,深锁骨,一整个宝藏学长,还残疾,小说看多了吧。”赵千熹翻着白眼,一条一条的掰扯着自己哥哥的好。
“啊?这么赞的嘛!一米八就算了,还皮肤白,还深锁骨。不是,你,你你你吃这么好的?那,他性格应该也不差啊?”李苒一整个破防,瞬间觉得自己之前养的几个小白脸有点掉价了。
“是啊,我哥性格好的很,尊重女性,对人和善,对身边的人都很好,脾气好,有耐心,笑起来也很阳光,身边的老师也好,同学也好,街坊邻居,都喜欢他,偏偏...”赵千熹垂下眸,没在说话。
“对啊,那,长得好,性格也好,脾气也不差,厨艺也好,还能做点小手工啥的,平时还能唱唱小曲儿,这不一整个宝藏男孩吗?so?他们是不是真的神金啊?别告诉我虐待他是在磨炼他的身心!烙铁!我不接受!不乐意养给我送来!我养!”李苒越想越不理解。
“其实...这也是我一直以来都没有理解的地方。”赵千熹无奈地叹着气,鬼知道这些神经病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我看啊,这疗养院不应该是给你准备的,应该是给他们准备的。”李苒也无奈地撇着嘴,一脸的心酸。“诶?但是你说后来你们就分开了?那这些,又是谁告诉你的啊?”李苒乎得想到了什么,又继续问道“赵顾...后来又遇到了什么人吗?既然都已经想开了,那为什么视频里又要轻生了呢?那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啊?你们到底咋分开的?”
“......”赵千熹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拉开了窗帘,这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城市灯火通明,繁华似锦。她蹲下身拾起地上的昙花,走到窗前,思考了片刻,又回过了身,认真地看着李苒说道“那就是后来的故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