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擦了黑,胡同里的四合院半隐在暮霭中,白天的喧闹与归巢的生灵一同压在了大地上,凤鸣穿着一身黑色短打⑤,步履轻盈地缀在师父后面。他身量小又轻盈,加上大气都不敢喘,竟也没被师父发现,犹如影子在老爷子身后短短长长。
一路都是穿胡同,凤鸣知道师父是去元华剧院,也知道师父带了短棍,他要在戏台上“棒打不肖徒”。不光凤鸣知道,师兄们都知道,但没人敢拦,更没人敢跟着去。
今天晚上这出《挑滑车》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池田大佐特意让人印了各色宣传单,上面印着缩小了的“水牌子”⑥,最上面一行字扎眼极了——京城首席文武老生盖云天慰问皇军特别场。
那天传单满大街飞,师父一天连收七张帖子,都是有头有脸的大腕先生递过来的,名义上是询问真假,实际上是摆明了让师父出面,代表梨园行给个态度。其实根本用不着同行们挤对,日本兵围了院子逼师父唱堂会他可是宁可困死都不就范,怎么能放着徒弟当汉奸呢。
恨只恨池田大佐,逼得他们师徒反目!凤鸣后槽牙都快被咬碎了。等到回过神来,师父已经站在元华剧院后门了。
“哟,这不是四爷吗?”说话的人凤鸣认识,是元华的门房刘爷,每次演出都是他守着后门,防着逃票的混进去。师父排行第四,老人儿习惯叫他四爷。
“刘爷。”师父点了点头。
“这场您可进不去,日本兵包了场。”刘爷一改往日的客气,阴阳怪气地说。
“哼,盖老板这头回挑班,我这不中用的师父不得把把场⑦?”师父回了一句,慢悠悠把手里的短棍露出来个头。
“哟,那您里面请。”刘爷一见这阵势,不由得郑重了几分,侧过身让开了。师父往里走,他冲着老爷子挺直的背影久久地抱了拳。
就着刘爷回身的空当,凤鸣一阵风似的猫腰钻了进去。
锣鼓点急促,凤鸣暗道这是到了看头儿上了,他贴着墙边直溜到上台口,见师父就在绛紫色的大幕布那儿站着,他就不敢靠近了。
拿眼扫向台上,只见二师兄一身长靠武生⑧的打扮,手持长枪正与龙套打得激烈。凤鸣见二师兄全是得了师父的真传,腰上、腿上、脚上都是真功夫,动作干净利索,一个人就是百万兵,气势磅礴。他不由得又看向师父,师父还是直挺挺的背影,手上的短棍纹丝不动。
又是几个高难度的扑打,底下一片叫好声。凤鸣偷眼往观众席上看,至少三排日本兵,后面全都是穿着警服的人,此时正一起叫得欢。“呸,二鬼子!”凤鸣知道那些警察都是汉奸,日本兵撤开后就是他们继续围着戏班的四合院,逼迫师父给池田大佐唱戏。
忽然见师父往前挪动了几下脚步,凤鸣赶紧也往前提了一点,他断断是拦不住师父的,可他不能真让师父把二师兄打死,他觉得让师父在台上落了二师兄的面子就成了,最好是二师兄幡然醒悟跟师父回去。凤鸣今年虚岁十一,他的世界里一切都不复杂,似乎什么都能妥善解决。
惊呼声炸裂开来的时候,凤鸣只见师父几个箭步飞冲上去,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傻在了当场。眼里的画面犹如慢镜头,让他这辈子也忘不掉。瞳仁中,二师兄几个踮步扑向台下,手中的錾金虎头枪疾如飓风直指着二排正中的日本军官而去。这时候凤鸣才意识到,《挑滑车》里高宠用的是大铲头的霸王枪,而师兄手里拿的竟然是一把真真的虎头枪。“宁用破不用错”的规矩戏班谁人不知,怪不得师父久久不动,原来是早已发觉。
“儿呀!”凤鸣耳朵里同时传入了师父撕心裂肺的高喊和两声砰砰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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