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5

老幺没费力就寻着了幺九，他自然是从三哥处听来的消息，幺九一夜没睡稳当，次日被人拖拽起，睁眼一看是老幺。

“干啥，干啥？”幺九本想问他怎么这么快就从河西务回来了，可老幺不由分说把她往回拽，破天荒叫了辆人力车，咬着牙解下缠在腰上的帆布绳子，把幺九五花大绑捆住，硬是带回了船上。

怕幺九又跑了，老幺把幺九拴在船栏杆上，大批的漕粮由挑夫扛着，一批批上了船队。闻讯赶来的李大娘见幺九被捆了，要了把刀，几下划了绳，揉着幺九被捆疼了的地方，骂老幺心狠。

“这是去哪儿？”幺九问。

“老三没告诉你吗？去淮安，三天后出发。”李大娘回答。

幺九想起来了，三哥昨夜说过。她想跑，被老幺拽了回来，老幺不知怎的腿瘸了，但力气还是很大，一把将幺九掼在地上。老幺打起幺九来一点也不手软，全船队无人敢吱声，李大娘虽心疼，可也不敢言语。

“不管怎么样，是我把你养大的，当初没把你淹死在水里，是我心善，你那个娘不管你，你在她眼里算个啥，现在看你人大了，能指望了，又想把你寻回去，想得美！”老幺嚣张地说。

幺九突然觉得老幺异常陌生，他从河西务回来，丝瓜瓤样的脸上全是戾气，右腿瘸了，大约是走路护疼，身子佝偻得厉害，越发显得老朽。没记错的话，老幺七十四岁了，前几日天凉，还能穿着棉坎肩在码头卸货，热得浑身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今天怕是只能拎得起不到六十斤的幺九。

围观的人群中钻出四哥五哥，两个壮实得像腌菜坛子般的小子滚到幺九前面，张开粗胳膊说：“莫打小九，有本事冲我们来。”

老幺一愣，没想到平时傻愣愣的俩小子倒仁义，提醒他们说：“你们倒是疼小九，可你们的小九要走了，她要上岸找她娘去。”

四哥五哥扭头看着幺九：“小九，老幺叔说的是真的吗？”

众目睽睽之下，幺九突然觉出一阵惭愧来，在场的人世世代代跑漕运，河面是他们的土地，船是他们会移动的房屋，浮萍无根但离了水就干枯而死，他们很少上岸，即便上岸也是采买些布料和蔬果，饿了吃鱼，渴了把船开向活泉眼取水，他们在运河上出生，死了一把火烧了，骨灰撒进运河里，河水里流淌着他们祖先的灵魂，他们的过去以及未来，上岸是对他们的背叛。

幺九失了人心，大家伙儿沉默地走开，四哥五哥迟疑地看着幺九，待人走净，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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