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熟悉的、带着南方特有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仿佛一瞬间就将张伟重新拉回了十六年前的时空。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是那个名为“张伟”的普通上班族,而是必须重新披上“刘伟”外壳的归家游子。
刘家大宅坐落在城市近郊,与其说是宅邸,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庄园。高耸的围墙,锈迹斑斑却又依旧威严的铁门,以及门后那绵延的、仿佛望不到尽头的林荫道,一切都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叠,只是更添了几分岁月的沉淀和……陈腐。
来接他的,果然是大伯父刘建业和大伯母。
大伯父依旧是那身中山装,只是洗得有些发白,身形比记忆中更佝偻了些,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处于压抑环境下的、小心翼翼的疲惫。他看到刘伟,嘴唇嚅动了一下,最终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回来了……路上辛苦了。”
大伯母则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穿着一身素色的棉布裙子,脸上是那种典型的、属于旧式家庭妇女的温顺与局促。她对着刘伟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勉强,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小伟……长这么大了,快,快进去吧。”
没有热烈的拥抱,没有激动的泪水,甚至连一句像样的寒暄都显得如此匮乏。这就是刘家的迎接方式,平淡,克制,甚至有些冷漠,仿佛他只是出门买了趟东西,而非离家十六载。
跟着他们走进那熟悉又陌生的大宅,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陈旧木料混合的气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权力和秘密的压抑感。灵堂已经设好,黑白两色的帷幔,祖父刘宏远那张不怒自威的遗像悬挂在正中,眼神依旧锐利,仿佛能穿透生死,审视着每一个前来吊唁的人。
大伯母默默地取来一套早已准备好的丧服,动作轻柔地帮刘伟穿上。那粗糙的麻布触感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刺痛的现实感。他顺从地抬起手臂,任由大伯母帮他整理衣领、系上腰带。这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的灵堂里回响。
葬礼的仪式繁琐而沉闷。家族成员,远近亲戚,生意伙伴,各色人等来了又走,脸上挂着格式化的悲戚或肃穆。刘伟站在属于“三房”的位置,离他那个人渣父亲刘建远远的。刘建身边站着那个比刘伟还小的“后妈”,她穿着合身的黑色连衣裙,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像一尊精致却毫无生气的瓷娃娃。
刘伟刻意忽略他们的存在,将目光投向祖父的遗像。看着那张曾经让他敬畏、让他困惑的脸,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恨这个家族的腐朽?怨祖父当年的纵容或视而不见?还是……怜悯他晚年或许也活在某种愧疚或掌控欲的牢笼里?
他自己也说不清。
当哀乐响起,亲属依次上前做最后告别时,刘伟走到棺椁前。祖父安静地躺在里面,面色苍白,失去了所有生机,那曾经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也消散殆尽。就在那一瞬间,一股酸涩毫无预兆地冲上鼻梁,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湿润。
他愣住了。
为什么?他明明那么想逃离这个家,那么憎恨这里的许多人和事。可看着这个赋予他血脉、也是这一切荒诞源头的老人彻底闭上双眼,一种源于血脉亲情的、最原始本能的悲伤,还是冲破了理智的堤坝,让他流下了十六年后的第一滴,为这个家族而流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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