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灰烬与星火 (3-1)

纽约，马克的现代舞工作室。

这里与国内舞团规整明亮的排练厅截然不同。空间开阔，墙壁是未经粉刷的原始红砖，地上散落着垫子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装置艺术品，空气里弥漫着汗水、灰尘和松节油的味道。

Lynette穿着简单的黑色练功服，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站在一群肤色各异、体型不一的舞者中间。她是新任的编舞助理，负责协助马克完成一个名为《蚀》的小型实验舞剧的排练。

工作远比她想象的更具挑战。马克是个才华横溢但脾气古怪的艺术家，他对动作的要求不是传统的“美”或“标准”，而是追求一种内在的、近乎原始的“真实感”和“冲突感”。语言障碍、文化差异，以及舞者们对她这个空降的、看似瘦弱的东方助理最初的质疑，都像一道道需要跨越的沟壑。

“不！Lynette！停下！”马克用力拍着手，打断了排练，他皱着眉头走到场地中央，“你的动作太……芭蕾了！太规范，太追求外形的完美！我要的不是天鹅！我要的是被困在荆棘里的鸟！是挣扎！是撕裂感！把你那些漂亮的线条都忘掉！”

周围几个舞者投来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目光。Lynette抿紧了嘴唇，胸口因喘息而起伏。她习惯了芭蕾的严谨与控制，而马克要求的，是一种近乎自毁的、释放本能的表现方式。

“想想看，”马克盯着她，眼神锐利，“你生命中最痛苦、最绝望、最想挣脱的时刻是什么？把那种感觉，从你的骨头缝里，给我挖出来！”

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刻……

Lynette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冰冷的停车场，闪过那份“替身合同”，闪过陆淮之那句“物归原主”……那些被她强行压抑、试图埋葬的屈辱和心碎，如同被封在薄冰下的火山，在这一刻，被马克的话狠狠凿开了一个口子。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了。那里没有了试图取悦的乖巧，没有了小心翼翼的隐藏，只剩下一种近乎野性的、破碎的亮光。

音乐再次响起。这一次，她没有再去思考动作的规格，没有再去追求足尖的稳定。她将自己完全抛入那段黑暗的记忆，让身体跟随本能反应。动作变得扭曲、滞涩，充满了对抗的张力，不再是优雅的飞翔，而是被困住的挣扎，是无声的嘶吼，是骨头与无形牢笼碰撞的痛楚……

她甚至即兴加入了一个摔倒后艰难爬起的动作，膝盖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毫不在意，仿佛那疼痛是释放的一部分。

排练厅里安静下来。

马克抱着手臂，脸上的不满渐渐被一种惊讶和探究所取代。其他的舞者也收起了轻视的目光，变得专注。

当音乐停止，Lynette跪伏在地上，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呼吸急促，肩膀微微颤抖。

马克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缓缓开口：“……就是这样。记住这种感觉。”他转过身，对着其他舞者，“今天排练到此为止。”

舞者们陆续离开，投向Lynette的目光多了几分认可。

Lynette依旧跪在原地，平复着呼吸和内心翻涌的情绪。将伤口撕开，暴露在艺术创作中，是痛苦的，但奇怪的是，也是一种宣泄。她仿佛找到了一种将自身苦难转化为力量的途径。

马克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你刚才那段……很有力量。痛苦是艺术家最好的养分，但别被它吞噬。”他顿了顿，“《蚀》的第二幕，缺一段核心独舞，你有兴趣试试吗？”

Lynette猛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核心独舞？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小型实验舞剧里，这也是极大的信任和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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