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南,濒临浩渺长江的码头区域,空气中永远混杂着浓烈刺鼻的气味——江水特有的腥咸、船体桐油和沥青的刺鼻、鱼虾腐烂的恶臭、码头苦力汗水浸透破衣的酸馊,以及货物堆积发酵的复杂霉味。
这里没有王公贵族的脂粉香,没有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只有最原始、最粗粝的生存气息。高大的货栈如同沉默的巨兽,鳞次栉比地拥挤在浑浊的江岸旁,粗粝的砖墙被江风长年累月地侵蚀,布满斑驳的苔痕和盐渍。
宽阔却坑洼不平的麻石路面上,深深的车辙印里积满了浑浊的泥浆。赤膊的苦力们喊着低沉而富有节奏的号子,如同负重的蚁群,将一袋袋粮食、一捆捆布匹、一箱箱货物,从停泊的船只上卸下,或艰难地扛上等待起航的货船。
沉重的木箱落地声、铁链拖曳的哗啦声、监工粗鲁的呵斥声、牲畜不安的嘶鸣声…各种噪音交织成一片永不停歇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巨大轰鸣。
在这片混乱、粗粝、充满汗水和力气的画卷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旧木栈桥旁,停泊着几艘与周围高大货船格格不入的旧帆船。这便是莫远航赖以生存的莫家船队。最大的一艘“江鸥号”,曾是莫家辉煌的象征,此刻却如同一只垂死的巨鸟,恹恹地浮在浑浊的江水中。
船身一侧,靠近吃水线的位置,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裂口被粗糙修补过,几块明显是新钉上去的船板颜色浅淡,与周围饱经风霜、颜色深沉的旧船板形成刺眼对比。
裂口边缘,几处修补的麻丝和桐油灰泥已经崩裂,正缓慢地渗着水。船帆破旧不堪,几处巨大的补丁如同难看的疮疤,在江风中无力地抖动着。桅杆上,几道深及木心的裂痕清晰可见,用粗大的铁箍勉强箍住,仿佛随时都会在强风中折断。
栈桥上,莫远航背对着江面,佝偻着腰,双手死死撑在一张堆满杂乱账册和破损工具的破旧木桌上。
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曾经红润富态的脸庞变得黝黑憔悴,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褂,紧紧裹在他瘦削的肩背上。
桌上,那本摊开的厚厚账册,如同一个张着黑洞大口的巨兽,吞噬着他最后的希望。每一页都记录着触目惊心的数字:修船欠下的巨额木料、桐油、铁钉款项;被侯景爪牙以“战时征用”名义强行低价“购买”(实则近乎掠夺)货物的损失;更致命的是,船队赖以周转的最后一点本钱,也在一次被陈庆之手下水师巡逻队以“通匪嫌疑”为由无理扣押、拖延释放的过程中,货物霉烂变质,血本无归!船队骨干水手为了养家糊口,无奈散去大半,留下的也是人心惶惶。
“爹…喝口水吧。”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莫远航唯一的儿子莫小川,一个约莫十三四岁、同样瘦弱的少年,端着一碗浑浊的凉水,小心翼翼地递过来。少年脸上带着早熟的忧虑,眼神躲闪,不敢看父亲布满阴云的脸。
莫远航没有回头,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无意识地在一页账册上划拉着,那上面用朱砂圈出的几个数字,如同滴血的伤口——那是明日必须偿还的、一笔数额不大却足以压垮骆驼的短期高利贷!放贷的,正是码头区有名的地头蛇,“笑面虎”钱三爷的手下!
“莫老大!”一个粗嘎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声音从栈桥入口传来。只见一个穿着绸衫、却敞着怀露出胸口狰狞刺青的矮壮汉子,带着几个流里流气的打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为首之人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阴鸷如毒蛇,正是钱三爷的头号打手,绰号“疤面狼”的吴奎。他手里捏着一张按着红手印的借据,在莫远航眼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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